馀清园里的“昙花”
苏东坡曾在他的《于潜僧绿筠轩》里这样写道:“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是他对自己居所的期望。在实现共同富裕的今天,我对自己的居所也有期望,那就是“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园。”鲁迅有野趣横生的百草园,萧红有耐人寻味的后花园,我也有了四季如春的馀清园。
馀清园不大,里面却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竹木,有造型别致的罗汉松,有清香四溢的茶梅,有枝叶婆娑的丹桂,有身姿俊俏的紫薇,还有果实累累的香橼、石榴、金橘、蜜柑、杨梅……除了树木,名卉异草也多得不计其数,有蔷薇、荼蘼、欧月、海棠、含笑、瑞香、蜡梅、牡丹、蕙兰、绿萝、金盏菊、风车茉莉,以及一些说不上名字的小花小草。每当春天来临,馀清园就像一位待嫁的新娘,红肥绿瘦,光彩照人。
自从有了馀清园,我对周边的乡村、公园就不那么垂涎了,常常喜欢独自待在家里,或看书,或赏花,或听鸟,享受花园带来的宁静,从容过自己的日月。清晨,我会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打扫被风吹落的树叶;黄昏,我又会穿行在树木丛中,给花草们浇水除草,仿佛人生的意义就在这一晨一昏之间。
初夏,一个雨后初晴的早晨,因惦记花草树木的安危,我早早来到了馀清园。走到凉亭一侧时,目光却被篱笆下一簇白色的花朵吸引住了:“咦……这不是我经常念叨,但只能在图片上饱饱眼福的昙花吗?馀清园怎么也有这种花?昨晚我从这儿走过的时候,怎么就没有看见它们呢,难道是花神施了魔法?”
胡思乱想了一通,我便向篱笆走了过去,原来这些花朵附生在一盆其貌不扬的仙人掌上,约莫有十来朵,层层叠叠的花瓣上,悬挂着一颗颗细小的水珠,晶莹剔透。它们一朵挨着一朵,在晨曦的光影里,散发着幽幽的清香,娇媚的样子,宛如一群刚从浴室走出来的白衣仙子,楚楚动人。“难道是灌园老妪逢着白衣仙子了?”蹲下身子时,我不禁暗暗嘀咕了起来。
其实这盆仙人掌,来我们家已经有三年多了,除了必需的灌溉,我几乎很少关注它,一方面是因为花柱有些枯黄,不怎么讨人喜欢;另一方面也因为叶瓣上长满了毛茸茸的细刺,一不小心就会伤到皮肤,因此,我常常将它搁置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想让它自生自灭。殊不知,就是这样一盆被我冷落多年的仙人掌,竟然开出如此高雅而洁白的花朵,真是寂寞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望着眼前这些柔柔嫩嫩的花朵,一些久远的单词和故事,便在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了:记得,还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语文老师在讲解昙花时,为了让学生记住昙字的写法,便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红红的太阳,接着,又在太阳下面画了一朵大大的乌云,随后风趣地说道:“你们想想,太阳下面的乌云还能长久吗?所以,昙就是短暂、容易消失的意思,昙花也就是容易枯萎的花。”经他这么一解释,就是记忆力再差的学生,也不会忘记昙字的写法。
那时候,我没有见过昙花,也没有见过昙花的照片,就算老师把比喻讲得再生动,再形象,也只能停留在想象之中,没有具体的影像。因此,昙花对我来说,就像月亮中的嫦娥,只知其名不知其形。
后来,读樋口一叶的《青梅竹马》,看到一篇评论文章,里面有这样的句子:“观察有灵,文字有神……所写的女主人公多是自己的化身,所以特别真挚……只可惜,天分极高的她,来得太迟,去得太早,在文坛只是昙花一现……”我喜欢樋口一叶的文字,对她的每一条评论,每一个形容词,都会抽丝剥茧般展开研究,“昙花一现”自然成了我的研究对象。
人的思维总是不断变化的,不会长时间停留在某个点上,用威廉·詹姆斯的话来说,就是意识流。当我看到昙花的时候,会联想到昙字的写法,再由昙字联想到成语“昙花一现”,而后又会由“昙花一现”联想到昙花的爱情故事:“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关于昙花与韦陀的爱情,《佛典》上记载说,昙花原来是天上的花神,四季都会开花,而韦陀只是给昙花浇水的年轻人。哪知,人神通灵,时间一长,昙花就爱上了年轻人。这件事被玉帝知道后,他大发雷霆,立即派来了天兵天将,把年轻人抓了起来。
为彻底斩断两人的情丝,玉帝一边用神法消除了年轻人的记忆,并将他送去灵鹫山做了和尚,赐名韦陀;一边又狠狠惩罚了昙花,罚她每年只能在夜间开一次花。几年后,韦陀果真忘记了花神,潜心学习佛教,成了佛祖名下的得意门生。但多情的昙花怎么也忘不了韦陀,她知道每年初夏,韦陀会下山为佛祖采集朝露,便选择在这一天晚上绽放自己。她把集聚一年的精气神,在韦陀到来之际尽情绽放,希望他能看到自己的一片苦心。然而,千百年过去了,韦陀一年年下山,昙花一年年开放,但两人始终未能相识。
想起这则凄美而又离奇的故事,心里不由得一阵发酸,不知道该怨谁才好,怨玉帝做事太绝,喜欢破坏别人美好的爱情?还是怨那些创造神话的先人,喜欢编一些悲剧故事来赚取后人的眼泪?怨来怨去,故事依旧是故事,昙花也依旧还是昙花。
呆呆站了一会,忽然想到了拍照片,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着它们左一张、右一张拍摄了起来。生怕一不留神,昙花就会变成天上的白云,从眼皮底下悄悄溜走。
“你猜,我今天在花园看到什么了?”中午,爱人回家吃饭时,我有些激动地和他打起了谜语。
“看到什么了?”他向园子看了看,回过头来问道。
“你说奇怪不奇怪,我竟然在园子里拍到了昙花?”我一边说,一边将手机里的照片翻给他看。
“昙花?”他接过手机,翻了翻,似信却疑地看了我一眼。
“是呀!就开在那盆被我们冷落的仙人掌上……”还未等我把话说完,他已经向凉亭走去了。
太阳在高高的天空中微笑,几只白头翁在紫薇树上跳来跳去,见我们走来也没有回避,而是在嘴里发出“叽叽……咕咕……”的鸣叫声,像是在议论什么事情。
原来,一小时前还是生机勃勃的昙花,此时全都萎蔫了,有的歪歪斜斜地靠在一起,有的耷拉下脑袋,还有的连花管都干瘪了,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天哪,太可怕了,难道这就是玉帝对她的惩罚吗?”看着眼前的一幕,我像个吓坏的孩子,不禁叫嚷了起来。
“这哪里是昙花呀,这是仙人球花。”见我一副委屈的样子,爱人宽慰地解释道。
“仙人球花?”我像个窘迫的赶船人,船迟到不去说,却偏偏又遇上了打头风。
“对,是仙人球花。”他在百度上搜索了一下,然后将手机递到了我的眼前。
“就算是仙人球花,但他们也是昙花的姐妹呀,而且有着昙花一般美丽的容颜。”看了百度视频,我的心里更加觉得烦躁了,便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
“俗话不是说,‘彩云易散琉璃脆’嘛,这么漂亮的花,当然不会长时间留在人间,好在你已经将它们全部拍下来了,如果还想看,只要打开手机就可以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我心里依然觉得难过,记得有一位老师在形容嫦娥的时候曾这样说过:她的容颜是属于夜晚和月亮的,虽然很美,但只能隔着云端眺望。
此时想来,不禁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