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寒风凛冽,万籁寂静,泡一壶茶,烤烤暖炉,此情此景,便觉十分适合读川端康成的《雪国》。
男主人公岛村,有妻子儿女和遗产,却坐山吃空,整日无所事事;驹子是个艺妓,却单纯坦率对生活有美好向往;叶子从出场到结尾,都是虚幻的,仿佛象征一种触摸不到的美,一种精神上的洁净、冷眼观察、脱离世俗。
第67页,驹子说:“只要环境许可,我还是想生活得干净些。”表面上是解释她有强迫症,总想把一切都弄得整整齐齐,但是看到这一句话的那一刻,我却眼眶不禁湿润,仿佛听到她是想说:“假如人生许可,我也想过良家女子那样的生活。”这是整本书让我最动容和悲悯的一处。
也由此想到宋代名妓严蕊的那首诗词: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明明身处悲惨的境遇,身不由己,却自有一翻傲骨与风度,这样的女子我是十分欣赏的。
驹子她的境遇也是很不好,但她还是会看很多书籍,很刻苦练琴,弹出让所有人赞美的琴音,也有很多美好的人生向往。可每当这个时候,男主人公总说:“一切都是徒劳的。”一边同情着驹子,一边又总是给她泼冷水,传达那种消极的人生思想。他拥有着一切,我却觉得他还不如生活凄惨的驹子!在精神的家园里,一个人一旦无所事事,守望的,也不过是一片永远不会有颗粒的麦田。
驹子是深爱岛村的,但岛村并没有爱驹子,他甚至不算是一个合格的情人。对驹子,他似乎更多的是一种“美”的欣赏,一种“悲”的同情,一种“空虚”的寄托。
叶子与岛村从始至终没有太多的交流,但是岛村一直在偷偷观察她,算是带有那种凄美物哀的欣赏,但亦像是精神上的爱慕,叶子于岛村而言,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美好心理暗恋存在。岛村、驹子、叶子,三人之间好像没什么,但隐隐之间好像暗流着某种感情。
整部小说以叶子的死亡而结束,面对叶子的死亡,岛村仍然觉得是极具美感的,她并没有死,而是变成另外一种东西,火烧得那样大,他居然觉得星空的银河是那样美。
读来觉得有些荒诞,简直违背正常的世俗道德,但仔细一想,这不就是川端康成的生命本虚无,万物皆空理念,以及日本传统的物哀美学么?
生命是徒然的么?我不觉得。每一个人,每一样东西,来到这世间,都有它的意义,就算是易逝的烟火,短暂的蝴蝶,渺小的蚂蚁,静待的石头,飘落的黄叶,枯败的花瓣,都有它们的意义,存在即是美,绚烂即意义。
川端康成仿佛不是正常的男人,竟然可以写出如此细腻梦幻的文笔,以朦胧营造出虚幻的美,对雪景、月光、远山、黄昏的描写,美到极致。
《雪国》的物哀描写让我觉得和《源氏物语》很像,也许日本文学大多崇尚“物哀”美学。
往昔徒然空消逝,借把生死喻物哀;
悲极反生乐赏景,叹咏闲寂皆虚无。
大概哀到极致,亦是一种美。
木心说:“我会从悲惨的事物中,翻拨出罗曼蒂克的因子来。此一念,诚不失为化愁苦为愉悦的良方,或许称得上是最便捷的红尘救赎,自己要适时地拉自己一把。”
哀景也好,乐景也罢,世界本来就是美的,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即使身在无间,心亦可在桃源。我希望自己永远坚守那种苦中作乐、忙里偷闲的乐观豁达,此亦为人生的一种意义。因为,生命,从来都不是徒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