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后,汪小志他爹最终也没能活下来。操办完老汪的后事,头七守灵过后,汪小志提着两瓶酒来到胡瞎子家,感谢他的帮助。汪小志说,要不是先生的方子,我爹最后那一点愿望,也没办法帮他实现了。
胡瞎子摇摇头,那是他的福报,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这酒你拿回去,我是万万收不得的。
汪小志坚决要送给胡瞎子,几番推脱之下,胡瞎子最终还是收了。这时候邻居朱老太从门口走进来,汪小志看有人来了,就起身告辞。
胡瞎子赶忙招呼朱老太坐下。朱老太是村里的接生婆,大家都知道她,可以说,村里面年轻晚辈几乎都是她接生的,胡瞎子也不例外。所以,胡瞎子平时对她,非常的尊敬客气。
朱老太身子板很硬朗,走路仍然不改本色,像当年大集体的时候,去生产队干活一样虎虎生风,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七十八岁的老人。胡瞎子给她倒了一杯茶,问老太有什么事情。
朱老太说,我最近老做梦,梦里死去的丈夫和儿子,抱着哭成一团。问他们怎么了,也不回我的话,我寻摸着是不是他们在那边过的不好,所以来找你帮我过过阴,问问他们现在怎么样。
胡瞎子说,他们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您是不是最近挺想他们的?
朱老太点点头,心想着确实最近老想起以往的日子。老伴死得早,在儿子三岁那年就因为饥荒饿死了。老伴死的时候,朱老太才二十五岁,多少人都劝她改嫁,甚至,当时还在世的公婆也劝她,可她坚决不同意。一个人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娶了亲,生了孙子,又把公婆伺候走了,眼看着日子好过了点,可这时,儿子又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朱老太哭过一晚之后,就做了一个决定。她让儿媳妇把孙子留下,自己一定要改嫁。她对儿媳妇说,咱们家命苦,你公公走得早,我深深知道,家里没有男人的日子有多难过。我老了,你还年轻,你放心改嫁,不要有什么牵挂,我帮你带儿子,他也是我们家唯一的骨血。
儿媳妇抱着朱老太低头痛哭,说,打死也不改嫁。朱老太也没办法,最后征得儿媳妇的同意,托人帮她招了个上门女婿。一家人才算慢慢过上安稳一点的日子。
朱老太说,这人老了,就容易想起以前的事情。我这一生,就是苦命。现在老了,也无所谓了。我估摸着,自己也快要下去配他们父子俩了。不过,在走之前,我也放心不下他们,所以啊,小胡,你帮我问问他们吧,在那边缺些什么,我好带给他们。说着,从口袋里摸索出二十块钱,递给胡瞎子。
胡瞎子说,我哪能收您的钱。您也别多想,我帮你问问他们吧。
朱老太坚决要把钱给他,小胡啊,一码归一码,这钱你得收。我也知道,这过阴是损人阴德的事情,但我实在是心里面难受啊。所以,只好辛苦你了。
胡瞎子说,哪里的话。不过,他们走了这么多年,不知道还愿不愿意回来,我帮您试试。但是过阴的东西还在老屋呢,要不我们去老屋吧。
朱老太说,行,那我们就去老屋。
两个人来到胡瞎子家的老屋。老屋如今没人住,已经渐渐落了灰了。胡瞎子打开门,走到堂屋里,从香供桌里掏出铜钱、朱砂、黄纸、香烛和白酒,然后用朱砂在黄纸上写了一些符文,写好之后,拿火烧了,然后将铜钱按八卦方位摆好,盘腿坐在中间,嘴中念念有词:神水过乡,一遍,二遍,三遍。不念不灵,井中舀来五龙排位之水,路上带来草鞋之水,江边讨来长流之水,河中舀来五鬼之水。一喷天开,二喷地裂。三喷人伤,四喷鬼绝灭!天杀归天,地杀归地,年杀月杀日杀时杀,倘有凶机恶杀,一齐退去,五雷号令,除邪归正。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胡瞎子念着念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然变成了默念。过了一会,只见他口吐白沫,晕倒过去。约莫一分钟后,胡瞎子忽然坐起来,开口说话。这一次,竟然不是他自己的声音,而是朱老太儿子的声音。
朱老太心里一软,眼见就要哭出来,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心中想起胡瞎子过阴前的特别叮嘱,时间紧迫,拣重要的问。于是,母子二人聊了差不多十分钟。本来朱老太还想再问问,可这时候,胡瞎子突然又口吐白沫,再一次昏倒在地。
朱老太也不敢出声,在旁边静静的等着,无声的抹眼泪。这一次,大概过了五六分钟,胡瞎子才慢慢醒了过来。朱老太抹干了眼泪,问胡瞎子,我儿走了吗?
胡瞎子叹口气,走了。你就按照他刚才说的办吧,另外再多烧点纸钱过去。
朱老太说,太谢谢你了,小胡。你休息一会吧。我这就回去准备准备。
胡瞎子点点头,说,您慢着点,我就不送你了。
朱老太说,不用送不用送,说着转身就回去了。
朱老太走后,胡瞎子仍然盘腿坐在地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用火柴点上。这时候,老屋寂静一片,除了火柴呲啦一声响外,再无其他的声音。胡瞎子抽着烟,脸色被吐出来的烟雾遮住,看不清神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