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五六年前的一天,那时候,女儿舒佳五六岁的样子。
那是一个夏天,是一个黄昏的时候,天突然暗了下来。似乎在向人们兆示大雨将至。窗外丁字路口的商贩比城管清场跑的还要快。
我把女儿抱在凳子上,陪她看了一会儿,就去厨房做饭去了......
"爸爸,我想吃豆腐干。”舒佳扯着嗓子喊。
“要下大雨了,没见做生意的都跑光了吗?你傻啊。”我敷衍道。
"那个老爷爷还在!你看,你快来看。我就想吃豆腐干。”
我走过来,确实,那个卖豆腐干的老人,静静的坐在那里,时不时仰望一下天空。好像傻傻地乞求老天不要下雨。这时候,开小卖部的中年妇女跑了过来,对老人着急地说着什么,老人摇摇头,摆摆手。中年妇女无奈地走开了。
说起这位中年妇女。每当城管清场的时候,她总是天降神兵似的跑过来,把老人的车子推到她的商店里。老人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大有“姜太公钓鱼—稳坐钓鱼台”之势。
这样的场景我见过好几次。其实,城管们也有意无意地给这位中年妇女留有时间,没有人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那时候可是电视上热播城管执法的时代。
其实,女儿舒佳平日里是不怎么喜欢吃豆腐干的。可就在那一天,小犟脾气上来,说什么也不行。
我抄起一把雨伞,领着怎么也甩不开的舒佳,一路小跑到老人面前。
“一包豆腐干。”我说。稀疏的雨点已经滴落在我的脸上,我有点着急。
“你买两包吧,要下雨了。”老人不慌不忙,说着把两包豆腐干都给装进塑料袋里。
我顿时火苗子冒出来了,这不是强卖吗?要下雨了?这是个理由吗?
“大爷,我每次都是买一包,吃不了会坏掉的,你怎么这样?”我把“不讲理”三个字给省掉了,因为面对的是八十多岁的老人。
“你放冰箱里。”老人依旧不慌不忙。
“我不买了。”简直不可理喻,我牵着女儿小手转身就走。
刚走几步,女儿突然蹲在了地上,哭着就要吃豆腐干。
百般无奈之下,只好回过头来。
“两包就两包吧,真是的。”我一边感到憋屈,一边递上十元钱。
老人接过钱,慢慢地抖了一下盖豆腐干的白布。“就剩下四包了,你一下子要了吧,两元一包,我少收你一元钱,收你七元。”
这不是得寸进尺吗?刚刚压下来的火苗一下子又窜了出来,可以说是几何倍数的增长。
女儿蹲在地上,依旧在哭。她的小宇宙里似乎满是豆腐干,没有理会眼前发生了什么、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无理的老人?用倚老卖老这句话过分吗?
丁字路口,老人、我、女儿仿佛被豆腐干定格了。
“我给你七元,你给我两包就行了。那两包算我请客,你拿回去自己吃吧。”我顿感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冤大头。
“我家里有,可不能让你吃亏。”老人慢条有理,说着就把豆腐干装进塑料袋里,找了三元钱递给我。
肺都气炸了,还不吃亏?我赚便宜了?赚了一元的大便宜?
突然间大雨滂沱,我抱起女儿舒佳,头也不回的往家跑。
当我跑进单元楼里的时候,裤子后背早已湿透。
楼上的老钱站在那里,笑哈哈地说:“你真有干劲,下这么大的雨,干啥去了?”
“买豆腐干来着,送你两包。”我抖了抖雨伞,拿出两包递给老钱。
老钱接过豆腐干,眼睛咪成一朵花。“你真是及时雨宋江,我正要去买呢,一看下雨,没戏了。正在这里为酒肴着急呢,给你钱。”
老钱说着准备掏钱给我。
“送你了,买一送一,人家送的。”我边说,边领着女儿往楼上跑。心里却在挖苦自己。
故事到这里算是讲完了,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没有什么高潮回落。
后来,我好长时间没买老人的豆腐干。
再后来,我还时不时地去买老人的豆腐干。
再再后来,突然觉得老人从丁字路口消失了。有一天,老钱告诉我:“老人去世了,留下了一个有智障并且瘫痪的儿子,被福利院接走了。其实,老人活着的时候,福利院就做工作要接收他爷俩,但被老人拒绝了。”老钱说话的时候,自己发了一通感慨,诸如“不知好歪”、“傻瓜”、“犟脾气”之类的。
老钱还告诉我,消息来源是那个开小卖部的中年妇女告诉他的。
十几年了,有时候望着那个丁字路口,有时候,每每吃豆腐干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位卖豆腐干的老人。
人海茫茫,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
我常想,那个雨天,抱着女儿跑回家后,老人是先到小卖部避雨,还是冒雨,推着他那个老掉牙的小车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后悔!那一天我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