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故梦里
孤桨声远荡
去他乡 遗忘
《故梦》程翼
“你明天什么时候到家？”电话外，阿姑故作轻松的问道。
望着宿舍已经摆得整齐的生活用品，阿木想了想，轻声道：“大概下午吧。”
窗外，夜深中几辆来往的汽车发出刺耳的声音，两道的树在灯光下照的昏黄，阿木关起了窗，熄灭了灯，陷入了长长的黑暗当中。
“明天要回家了。”阿木喃喃，下午的时候他接到奶奶病危的消息，马上跟领导请了假，买好了第二天回去的车票，那个将近八十岁的奶奶呀，终究还是要走了。
晚上阿木做了一个梦，在黑暗中，他推开了一扇窗，窗的外面是小时候居住的瓦房，忙碌了一个上午，他跟奶奶两个人切开了泡水将近半个小时的西瓜。
“奶奶奶奶，这个西瓜好大呀，我们吃不完呢。”他听到自己稚嫩的声音，仿佛有点陌生。
奶奶敲了敲他的手，骂道：“快洗手，想挨打是不是？”
奶奶说过吃饭前要先洗手，但是她没有说过吃西瓜前也要洗手呀，阿木委屈地说道：“我现在就去洗。”
他越想越委屈，眼泪吧嗒吧嗒的流了下来，可是当他洗完手，看到奶奶把西瓜一块一块切好，慈祥地对着他笑的时候，他又重新露出了笑容。
马上就能吃到美味的西瓜了，他开心地想到。
通过梦中的窗口，阿木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端详着奶奶的笑容，他突然好想哭啊。
夏天的夜显得异常清凉，起床的时候，他没有发现枕头早已经被他的泪染湿了一大片。
高铁一路飞驰，越过了大大小小的山脉，穿过了即将成熟的稻田。
阿木看着车窗外的前方，近了，越来越近了，那个家快到了。
离家越来越近，他的心却越来越急，阿姑跟他说，奶奶的生命机能越来越低了，医院已经无能为力，她先把奶奶带回家，让阿木回到家里面再见奶奶。
“我怕奶奶在医院见到你，太高兴了，然后就走了，给医院留下麻烦，对他们不好。”
阿木看完信息，把手机放在列车的窗上，拼命地不让自己的眼泪往外流。
家越来越近了，他拖着行李箱，轮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让他又忍不住回忆起往事。
每一年带上行李去学校的时候，轮子也是发出这样的声音，奶奶就在他的背后看着他，直到消失在远处的一个拐角。
再后来，他去上班了，唯一不变的还是他头也不回奔往前方，他不知道奶奶的心会不会也跟着他一起去那个繁华的城市，他也想留下来陪着奶奶，直到她走的那一天。
但是生存的压力让他不能留在奶奶身边尽孝。
家到了，他推开门，阿姑正坐在客厅里面吃饭，看到他回来了，阿姑温柔地对他笑着：“饿了没？先放下行李吃饭吧，奶奶刚刚睡着了。”
阿木摇摇头说他不饿，他想先看看奶奶。
阿姑跟着他走了进来，她轻轻的摇晃着奶奶，轻轻地唤道：“阿妈阿妈，你快醒醒，你的孙儿回来看你了。”
旧旧的白色蚊帐里，奶奶僵硬地躺在床上，蓝色的被子盖住她的身体，风扇嘎吱嘎吱的摇晃着。
奶奶努力的睁开双眼，她仔细端详着床边的阿木。
阿木颤抖的抚摸着她的脸，他说道：“奶奶，是我，我是阿木, 我回来看你了。”
奶奶的嘴微微颤抖着，嘴巴哼着声音，气大口大口地喘着，眼泪一直在眼眶里面打转。
阿姑声音颤抖地说道：“她声带坏了，不能说话，她一定是希望你好好的活着，你跟阿妈说一些话，让她放心地走吧。”
阿姑不想因为自己的哭声影响到奶奶的心情，说完就转身走了。
阿木抚摸着她的脸，轻声说道：“奶奶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也不要担心我，我会好好的，你到了那边也要好好的......”
他一直重复着说这句话，一直重复地说着，一直说到日落西头，他流着泪，看着奶奶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急促，他心疼地看着奶奶溢出不舍得离开的眼泪。
他不知道奶奶是害怕死亡，还是不舍得离开他？他的心很痛，巨大的空气压着他的心，让他呼吸都十分艰难。
他努力地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温柔，但就是忍不住颤抖，忍不住的惶恐，一直一直重复地呼喊着。
七月的夏晚，这里的晚风跟城市里的晚风一样凉，他抚摸着奶奶那张逐渐变凉的脸，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嚎，阿木精神恍恍惚惚，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这个房间已经插上了烛火，映在他那已经没有眼泪的脸庞上面。
奶奶走了，守孝七天后的阿木，拖着行李箱，再一次登上了那个追逐梦想的城市，只是这次，他的背后少了一双温柔注视他消失在拐角的眼睛。
阿木又想起了小时候，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奶奶去农田干活，把他留在家里他哭着不让奶奶去做事，因为没有奶奶陪他，他会感觉到非常非常的害怕，此刻他知道他害怕的是没有人陪伴的孤单。
原来，奶奶每一次看着他的心情，都是这样的。
从今以后，他真的变成孤身一人了，那个有奶奶的家消失了，前尘往事，终于变成了一个梦。
在这场梦里，他看着自己坐在孤舟上面，用浆推着水，慢慢向远方划去，身后，空无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