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头的母亲是个寡妇,王二头刚出生那年父亲在工地施工期间被突然掉下来的大水泥棍当场砸死了,同时被砸死的还有另外一个工友,还有一个被砸坏了右腿。
父亲的死讯给家里带来了灾难性的毁灭,虽说父亲的死会给家里带来一笔巨额的赔偿款,但是由于黑心的建筑商跟包工头的挤压,直到现在赔偿款还是只付给了二十万,其余的五十多万都给打着欠条被母亲压在装衣服的箱底,王二头只看过一次,那天夜里母亲小心的从衣服箱底拿出那一张皱巴巴泛黄的欠条。
王二头今年十二岁了,刚上小学六年级,也许从小缺少父爱,也许缺少管教,他总是爱在外面惹是生非,比如打了隔壁老王家的儿子王小利,比如扯坏了前桌女同学的花衬衫,比如摔坏了老师心爱的墨镜,为此,王二头的妈妈经常被叫到学校或者被邻里邻外的提醒着。夜里,借着灯光,王二头发现还不到四十岁的妈妈头上却已经多了几根白头发。
可是,王二头还是改不了顽劣的个性,特别是当别的小朋友喊王二头是个寡妇生的小孩的时候,王二头就特别激动,怎么也控制不住的要过去跟他们拼命。
今天王二头又带着伤口回到家,他小心翼翼的想躲过正在水井边洗衣服的妈妈,脚刚刚踏进大门,却被妈妈喊道:“二头,把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来给我。进去洗个澡,你看你手上都是斑斑点点,红红青青。“
王二头应了一声便急忙回了卧室。
虽然王二头经常打架惹事,但是王二头的妈妈却从来不打骂他,只是在夜里,王二头会听到妈妈深深的叹息声,有时候还夹杂着似有非有的呜咽。
一晃眼,王二头就到了上初中的年纪,王二头倒是一点都不急,但是王二头的妈妈却是急坏了,看着别家的小朋友,要么就是成绩排在前五的,要么就是家里出的起钱的,可是自己家的这个,该怎么办?
县里的初中是去不了了,成绩够不上,钱也出不起,那总归,镇上的初中要去的。
王二头小升初那年,妈妈也是忙里忙外,通常都是监督着王二头做作业,等到王二头熄灯睡觉,王二头的妈妈才去外屋继续自己的手工活。
妈妈的手工活赚不到什么钱,幸亏有爸爸的那笔赔偿款,才让王二头付得起每年的学费。
经过了半年的监督式学习,王二头的成绩有所上升,由此小学毕业那年王二头考了个班级平均水平,这是王二头这六年来最好的成绩了。
老师总说王二头其实很聪明,就是不爱学习,贪玩。
由于初中实行的是寄宿制的,所以初一刚开学,王二头的妈妈就带着王二头拎着大包小包的到了学校。
妈妈简单的收拾了下王二头的床铺,默默的叮嘱王二头要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就准备打道回府,王二头追着去送妈妈到校门,却被妈妈呵斥着让他回去,王二头发现在阳光的照耀下妈妈的白头发又多了几缕。
王二头突然就在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一定不能让妈妈失望。
渐渐的王二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努力学习,积极奋进,在初中毕业那年,考取了市里的重点高中。
可是高中的费用不比九年制义务教育的费用,看着录取通知书,王二头的心里既兴奋又担忧。
回到家,王二头犹豫的把录取通知书给妈妈看,妈妈拿着通知书,手里颤抖着,眼中热泪盈眶。
半夜里,王二头第二次看见妈妈在翻拿衣服箱底的那张欠条,迷迷糊糊间,王二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醒来,妈妈已经不再身边,想着应该已经起来去做手工活了,王二头紧接着也起了身。
但是找遍了屋里屋外,也不见妈妈的身影。王二头有些着急,但是不知所措。
后来听隔壁的王大婶说一早上就看见王妈妈挎着个布包急急忙忙的往村西头的方向去了。
王二头的心里更加着急了,莫非妈妈是去要债了,但是一个柔弱的妇女怎么拗得过强势的包工头,况且那么多年的账了,要给人家早给了。
到了中午王二头还是没能看见妈妈回来,直至过去了一个下午,终于在黄昏时分,王二头看见妈妈趔趄的身影。
在灯光下,王二头发现妈妈的白发已经遮盖了半个头,似乎脸上也有了明显的皱纹。
妈妈却含蓄的说自己上集市去了,看到王二头熟睡着,就没能叫醒他,怎知逛到现在才回来。
王二头却默默的吃饭不出声。
高一开学那年,王二头的妈妈陪着王二头坐汽车来到了王二头所在高中的县里,到了县里又乘了摩的去了王二头的高中。
王妈妈跟那年一样,帮王二头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床铺,继而嘱咐了王二头几句话,便要回去了,王二头坚持要送她到车站,但还是被王妈妈呵斥住了,说自己有脚有嘴不会到不了家的。
妈妈离开后,王二头的内心是无比担忧的,妈妈没什么文化,字也不识几个,一个人回家,真让人忧虑。
王二头的担心是对的。王妈妈为了省钱,硬生生的从县高中走到了县汽车站,搭了路边可以便宜几块钱的黑车,黑车中途拼命的上下客载人,到镇里的汽车站比原来的车子整整晚了两个小时,为了省下几块钱的摩的费,王妈妈又从镇里的车站走回家,到家都快半夜了。
这些王二头当然不会知道,因为他的妈妈不会告诉他。
王二头在高中也是勤奋俭勉,但是却中意上了隔壁班的班花,班花家里经济优渥,知道王二头喜欢她,硬生生的数落了他一番,还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为此,王二头非常生气,由此以后慢慢开始变得非常孤僻。
那段时间每个人都在准备着高考冲刺,只有王二头一个人,内心无比的煎熬,他真的迫切的想离开这所高中,离开这里。
王二头的成绩也逐渐下降,为此,班主任还屡次找王二头谈话,问其缘由,但王二头都是闭口不谈。
临近高考前一个月,王二头跟同学们正在上自习课,突然他看见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王妈妈,下课后,王二头把妈妈扯到楼下的走廊里。
”你怎么来了?“王二头问他妈妈。
”我给你送些鸡蛋跟牛奶来,正好要高考了,给你补补身体!“王二头的妈妈亲切的说。
”不用,我这里有,你赶紧回去吧。“王二头有些不耐烦。
王二头深怕有同学看到,催促着母亲快快回家。
高考成绩出来后,王二头的成绩并不理想,只能勉强上个三本。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刻后,王二头去村头的那片小树林,整整哭了三小时,直到夕阳西下,才催促着他回家。
”今天有邮差送信来吗?“这是妈妈最近每天要问的一句话。
”有的,放在席子下面。“王二头蒙头吃饭头也不抬。
”拿来给我看看。“王妈妈对王二头说。
”你自己去拿吧。“王二头回答到。
王妈妈放下碗筷,从席子底下拿出信封。
”这是个什么大学?“王妈妈问王二头说。
王二头没回答。
王妈妈也没再问,第二天拿着信封去了王小利的家,王小利的爸爸是镇上的一名老师。
三天后,王妈妈对王二头说她打算改嫁,本来是不想啦,但是也算是老来有所依吧。
那位叔叔不是别人,正是隔壁村的张叔,比妈妈整整大了十岁,后来王二头才知道,那年妈妈带着欠条去要债,正是在张叔的帮助下,才要回了那几万块钱。
王二头一开始是拒绝的,平白无故的,家里要多一个不相干的人,每天进进出出,还得叫着他叔叔。但是既然妈妈想,那么自己也不好多说。
临开学前一晚,王二头的妈妈塞给王二头两叠百元钞票,嘱咐着他要好好读书,说今年妈妈就不送你去学校了,自己老了,走不动了,最近风湿腰腿疼各种老毛病都犯了。王二头知道,妈妈是怕王二头嫌弃她去他的学校。王二头望见妈妈转身的背影,似乎她的白发更甚了。
王二头心里暗暗的骂着自己不是个东西。
大学生活并没有别人说的多姿多彩,王二头为了省钱,经常吃最便宜的饭菜,有时候就是买两个包子就算一顿午饭或者晚饭了。
王二头知道自己能上这样的学校来之不易,这些钱都是妈妈的心血,所以他更加珍惜,但同时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四点一线:上课、图书馆、食堂、寝室。
别人在网吧玩通宵游戏,他在上课;别人在寝室睡懒觉,他在图书馆研究法律文书。
王二头的分数导致他只能选择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专业,但是他深深的懂得学好法律的重要性,这样的话,包工头就不敢拖欠着钱不给,这样的话爸爸就不会死的那么冤枉。
王二头选修的是法律,将来也立志当一名律师,为村里无数的像爸爸那样的打工者维护自身的利益。
大四毕业前期,王二头接到了母亲的住院通知,王二头连夜买了火车票赶到镇里医院。
母亲打着点滴,看上去脸色苍白,旁边的张叔陪伴着她。
母亲看到王二头,心头是高兴的。
王二头问医生,母亲得了什么病,怎么会如此的虚弱。
医生让他做好心里准备,说她得的是胃癌,已经是晚期。
王二头一个趔趄,感觉仿佛是晴天霹雳。
王二头知道母亲非常节俭,在他寄宿求学的那些年月,母亲通常都是一个人随便吃点粥啊,咸菜啊,萝卜干,隔夜饭就打发了,母亲当然不会说,这是隔壁的王大婶告诉他的。
长期的饮食不规律加上营养不良使母亲过早的衰老,长白发。
在经过各种吃药、化疗后,母亲还是没能撑过一年。
母亲离世后,王二头把她跟父亲葬在了一起。
他还记得母亲临终前说的话:她本想这辈子不嫁人了,只嫁给他父亲一个就够了,可是才没几年,父亲就莫名其妙的没了,当然这样也没能让她想着要去改嫁,可是筹不到他去上学的学费呀,只有邻村的张叔肯帮她,前提就是要嫁给他,陪着他养老,后来张叔待她也蛮好的,就是好运不长,得了这该死的瘤病,催促着她要去跟他的父亲团聚了。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是微笑着的,王二头听着却泣不成声。
母亲最后还说:最最放不下心的就是王二头。还跟他说,别责怪命运,别怨世,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