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三,你个杀千刀的!”老远就听见王婶扯着破锣嗓子,像高音喇叭,向全村人民广播着他们夫妻的全武行。
不用猜也知道,王婶定是扯着王三的耳朵,把他从麻将桌子上拽下来了。
王三好赌,但逢赌必输,经常输得只剩一条裤衩。不用说,也输得家徒四壁。
王婶对王三的赌博深恶痛绝。常常是王三前脚走,王婶后脚就跟来。有一次,王三在赌友的挑唆下对王婶挥起了拳头,王婶眼一瞪,直接把王三掼到了地上,王三摔了个狗啃屎,哎哟直叫。
也难怪,王婶牛高马大,黝黑健壮,王三像根豆芽,黄白瘦弱,两人站一起,就是一根枯竹竿立在一座大黑塔边。
有赌友劝和。王婶叉着腰,口水星子直喷,把那人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顺带也问候所有的赌友的祖宗。
污言秽语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恁是个平时脏话连篇的男人,也被那两片翻飞的嘴唇和高分贝的嗓子弄傻了,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得胜的王婶狠狠吐出一口唾沫,拎小鸡一样,拖起自家男人扬长而去。
这样一闹,管了好一阵。但狗改不了吃屎。好久不打麻将的王三心痒难耐,于是改变作战策略,待晚上王婶睡了后偷偷溜出去。
没锁的门招来了小偷,刚打的200斤苞谷没了。那天早上,蔫头巴脑回来的王三哭爹喊娘,甚至惊动了派出所。
王婶从此臭名远扬。
“不听话,像王家的婆娘一样收拾你一顿!”女人们用这句话调侃自己老公。
“还哭,王家的婆娘来了!”,老人们用这句话哄孙子,小孩子立即噤若寒蝉。
-2-
好久不见王婶,好久没听见他们夫妻地动山摇的闹腾。村里人才知道,王婶脑溢血,住院了。
再看到王婶时,她已经瘦得只剩下一个大骨架,架在更瘦的王三肩上,王三弯成一只虾米。
王三喘着粗气,讪讪地跟人打招呼。王婶哆嗦着嘴唇,说不出一句囫囵话。人们知道,脑溢血的后遗症,不仅让王婶肢体僵硬,也让她的语言功能受损。
“那个家哦,怕是没指望了!”人们议论纷纷。
谁不知道,那个家全靠王婶撑起。家务农活,轻活重活,王婶一个顶俩,像一只不知疲惫的陀螺,为那个不长进的男人和外地读书的孩子撑起一片天。
借看望王婶去探听虚实的女人们回来,叹着气。
“那王三连稀饭都熬糊,真没用,可怜的王婶!”
“那王三扶王婶走路,被压得站都站不稳,唉,俩人都遭罪!”
但田间地头能看见王三的身影了,赶集天,也见王三摆着自家种的菜,缩头缩脑哦地吆喝了。
“王三,来一盘!”有人撺掇。王三摇摇头。
“王三,你老婆都成那样了,你还怕她?”有人激将。“妈的……”,王三嘟嘟囔囔地骂。那些人灰溜溜散了。
-3-
再次看见王婶,是在半年后。
她和王三在地里拔菜。
王三黑了很多,但健壮了不少,隐隐约约有男人的样子了。王婶说话还是不够利索,但脸上肉嘟嘟的,明显红润了。
邻居和她打招呼,她笑眯眯地应答。两条短短的眉毛向下弯,两颊的肥肉向上牵,竟像尊弥勒佛了。
习惯了王婶的凶神恶煞,邻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傻呆呆地望着王婶。
“你瞅啥?我婆娘长得好看不是?”王三也笑嘻嘻地问。
“你个杀……”,那“千刀”二字没有出口,王婶脸上羞红一片。她一拳擂在王三身上。
“哎哟哎哟哎哟……”王三就势倒在地上,王婶慌了,赶紧去扶。但估计是腿脚还不够灵便,一下扑倒在王三身上,她的大嘴盖住了王三的瘦脸。
“哈哈哈,大清早的,你两口子就现场直播。”周围笑声一片。
邻居们不知什么时候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
“哈哈哈,这姿势,比打架好看多了。”
哧溜溜的南风拂过一望无际的高粱地,王婶脸红得像那片高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