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马建国,王小伟,你们现在着急回家吗?”白鹄背上书包,抱着了几本模拟卷,问向张玲玲身边的这两人。
“不啊,怎么了?”马建国扭头看向白鹄,眼神中透着疑惑。
“那等会儿我们四个还是去老地方,说个事儿。”白鹄说道。
“算了吧小白,你看马建国那样儿,我都不想跟他说话。他那张嘴到时候又要到处说了。”张玲玲扯了扯白鹄的衣袖,在白鹄耳畔小声说道。
“张玲玲同学,你就是这么对待跟你相处了三年的革命战友的吗?有啥事儿是你哥哥我不能知道的?”马建国一本正经地说道。
张玲玲白了他一眼,“哟,还我哥哥呢,要不要脸?刚刚不知道是谁被王小伟吓得叫我姐的。”
王小伟背起书包,走到教室后面的角落里单手拾起了自己的篮球,回头朝他们三个招了招手,“你们仨还站那干嘛呢?要去奶茶店就快走啊。咱们可先说好啊,今天就让马建国请客。”
张玲玲噗嗤一下笑了起来,连忙跟上王小伟的脚步,“好啊好啊,就让马建国请客。”
“嘿,凭啥呀?”马建国一脸不情愿地说道,小跑过去使劲儿推了王小伟肩膀一下。
“刚那笔账还没跟你算清呢,你还想挨揍是不?”王小伟比马建国高了半个头,他双手举起篮球,做出个准备朝马建国那在模拟考前为表决心而剃的寸头上扣篮的姿势。
白鹄看着走在她跟前的三人,一边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三人熟悉的背影,一边微笑着,然而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儿。
还有十来天,他们这群在一起打打闹闹相处了三年的战友们就要参加中考了,可能之后还会去到同一个高中,在同一个班,和熟悉的人再在一起奋斗三年。但是对白鹄来讲,一想到要跟眼前的这三个小伙伴分别,尤其是可能会跟张玲玲——这个从她初一进校起就主动跟她认识,并且一直在她身边默默关心保护她的死党分离,她突然有种想要哭的冲动。
时间定格在三年前的一天。
她放学坐在学校的小树林里看书的时候,偶然听到不远处灌木丛外,三个高年级的男生正商量着爬上他们跟前的那棵大树。
那三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她半蹲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们身后的那处灌木丛。她抬眼,望到那大树的树梢上正悬着一个鸟巢,从鸟巢里此起彼伏得传来幼鸟叽叽喳喳的声音,那鸟鸣声中带着惊恐和不安。她这才意识那高年级的三人是打算偷鸟巢。
她其实从小就能听懂鸟叫声。她幼年在孤儿院的时候以为她那能听懂鸟语的技能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在经历了两次被领养、又两次被领养人给送回孤儿院的事迹之后,懵懂年幼的她似乎逐渐懂得,她这样一个喜欢听鸟碎碎念,喜欢跟鸟说话的小孩儿是并不被大人们所喜欢的。
她曾经一本正经地告诉领养她的叔叔阿姨,关于孤儿院的那几只总喜欢来找她玩儿的小灰雀跟她讲的故事。然而当她兴致勃勃地讲完,收获的并不是大人们理解的目光,反倒是望向她清澈眸子的那些大人们看起来惊恐异常的双眼。
所以虽然两次被领养,但却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她就又被送回了枫山孤儿院。
孤儿院的院长庞妈妈总是苦口婆心地劝说退养她的人:“这孩子刚出生时就被她亲生父母给遗弃在了宝狮湖那边,当年还是大冬天,你说那么冷的天,她那缺德的父母把她丢在那,就是活生生想把她冻死啊。要不是一位救助人及时发现了她,把她送到我这,这孩子,哎,早就不在了。我老实跟你们说,我在这孤儿院工作了这么久,就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一个听话懂事的小孩儿,不哭不闹,从不挑食,也从不跟其他小朋友抢东西。”
而这时退养她的大人们,听到此刻往往会尴尬地笑笑,然后给上一个看上去异常牵强的理由——
“庞院长,真是抱歉,这孩子的遭遇确实也让我们很心疼,她也确实很懂事,但是您之前也没跟我们说过,这孩子她……这里有问题啊。”说到这,那退养她的大人们往往会往自己的脑门指指。
庞院长每每听到此处便少不了和这些退养的人一番争论,怒道:“我看你们才是脑子有问题!”
“哎庞院长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怎么跟您说呢?你说她这样一个年纪的小孩儿,成天就跟我们说她的那些……‘鸟朋友’……给她讲的那些事儿,而且半夜还特别喜欢趴在窗户那学鸟叫,这些举动……我们大人看起来,真的觉得瘆得慌……可能还是我们跟这个孩子没有缘分吧,对不起了庞院长。”
当他们在孤儿院同庞院长争论,并说出那些拒绝她的理由的时候,悄悄躲在门背后的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在孤儿院生活了四年,被收养她的人送回孤儿院两次,当她一次次地和其他被领养的小朋友们分别,又一次次看到新来的孤儿的时候,她尚且年幼的心以为她这辈子她恐怕都会一直住在这里了,直到庞院长和义工阿姨们和她一起度过了五岁生日之后,情况似乎才稍稍往好的方向发展。
那时候她最喜欢和义工董阿姨玩,董阿姨每次来看她总会给她带一堆好玩的和好吃的。有一次董阿姨远远地看到她蹲在院子里,把自己午饭吃剩下的米饭堆在地上,一边学着鸟叫,一边引来了两三只麻雀落在了她跟前。麻雀仰头瞅了瞅她,然后一步步朝她靠近,直到离她仅有二十厘米的距离。
然而麻雀们似乎一点儿也不怕她,就这么欢快地吃了起来。过一会儿,尽还有四五只麻雀也落在了她跟前,几个胆子大的,更是直接落在了她摊开的手掌上。
董阿姨远远地注视着她,看着她小心翼翼把她藏在衣兜里的米饭都堆在了她四周。麻雀们叽叽喳喳,叫得欢快,也吃得欢快。
她白皙的小脸庞上,绽放着冬日里灿烂的笑容,她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学着它们的叫声,她的笑声混在麻雀们的鸟鸣声中尽是这般清脆动听。
董阿姨看得有些震惊,随后远远地唤了声她的小名,那个时候,孤儿院里的叔叔阿姨都管她叫“小麻雀”。
小麻雀四周的小鸟们听到了人的声音,都四下腾飞散去,她循声回头,看到原来是董阿姨在唤她,便起身朝董阿姨奔跑而来。
董蕊微笑着看着朝着自己奔跑而来的那小小身躯和那张雀跃的小脸,心坎儿的某处似乎变得异常柔软,她抱着这个跑过来的小不点儿,蹲下身朝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道:“小麻雀,你刚跟你的那些小鸟朋友们讲什么呢?”
董蕊看到小麻雀的眼神中突然流露出一丝怯色,然后听到她小心翼翼地问自己:“小董阿姨,我跟小鸟说话,你会不喜欢吗?”
“当然不会了。小动物们都是我们的朋友啊。”董蕊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哦,那我就放心了。”小麻雀舒了口气,“小董阿姨,我跟你说,刚刚在我面前的那个大个子灰雀在他吃饭的时候跟我讲,说有机会一定要带我去他老家看看,他说他老家的那些山和岩石都是彩色的,就跟彩虹的颜色一样。”
“哦?彩色的山,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吗?”
“肯定有啊,小鸟们不会骗我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小麻雀牵着董蕊的手,问道。
“为什么?”
“因为有天晚上下雨,我看到有只小鸟停在我窗前避雨,还告诉我,庞妈妈在大门口摔倒了。那天晚上下雨,地上都很滑,我当时跑出门,真的看到庞妈妈在大门前摔倒了。幸好跟我一起出去的张老师告诉我,庞妈妈的伤并不严重,张老师后来还带着庞妈妈去医院做了检查,您可以问她的。”
董蕊听着身边这小姑娘稚嫩的声音,颇为好奇地低头望着她。
“还有一次,我被之前来孤儿院的一位李阿姨带回到她家住了几天,有一天晚上,我在他们家窗台上看到了小花,小董阿姨,小花就是一只灰白色的鸽子,我很早就认识小花了,小花跟我说,看到李阿姨的老公坐在一个陌生的阿姨的车里,还闭着眼睛跟那个阿姨贴得老近了,他俩还互相用嘴巴喂食。”
“用嘴巴喂食?”董蕊停下来诧异道。
“对啊,小董阿姨你不知道吗?小鸟妈妈给小鸟喂食的时候,都是用他们的嘴巴给小鸟喂吃的啊。”
董蕊似乎明白了什么,望着跟前这个一脸天真无辜的小姑娘哈哈大笑。
“小花还跟我说,他搞不懂为什么我们人都有爪子,可以直接用人类爪子抓吃的,为什么李叔叔还要拿嘴巴给另外一个阿姨喂食。而且小花跟我说,那个阿姨的车里根本就什么吃的都没有。”
“所以你把小花看到的都告诉李阿姨和她丈夫了?”董蕊觉得莫名好笑,问道。
“对啊,过了很久李阿姨的老公才上楼,李阿姨还给他热了一桌子的晚饭,我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告诉了李叔叔小花看到的事情,我还问叔叔在喂那个阿姨什么好吃的?”
“那他们怎么说?”
小麻雀这时突然停了下来,眼睛不知何时包着泪水,带着哭腔说道,“李叔叔当时说我胡说八道,我看到阿姨突然变得非常生气,还朝叔叔摔筷子,后来他们进了他们的卧室,还锁上了门在屋里吵,一吵就是一个晚上,我在隔壁还听到李阿姨一个劲儿地在哭。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第二天他们就把我送回了院子,我还偷听到他们跟庞妈妈说不喜欢我跟小鸟说话。说我脑子有问题。小董阿姨,你说他们吵架发脾气,是真的因为我脑子有问题吗?”
董蕊抱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安慰地摸着她的背,轻轻拍了拍她,“好孩子,不哭不哭,谁说你脑子有问题,那些不喜欢你的大人才是脑子有问题。小麻雀,答应阿姨,以后你的小鸟朋友再给你说什么故事,你自己知道就好,不要随便告诉其他人。否则其他人会害怕你,也有可能会伤害你的。”
小麻雀似懂非懂地望着跟前的这位董阿姨,点了点头,“那小董阿姨,你不怕我吗?”
“哈哈,你董阿姨不像其他人,我什么都不怕。”说完又朝小麻雀脸颊上亲了一口。
小麻雀笑的脸上绽开了花。
那年,庞妈妈退休,要回老家养老,孤儿院也因为运作经费问题面临拆迁,董蕊不忍心看到懂事的小麻雀因为没有大人收养她,常常会一个人偷跑到院子里的秋千上坐着抹眼泪,便跟自己的丈夫白晟商量,准备收养5岁多的小麻雀。
那个时候董蕊和丈夫白晟结婚4年,终于怀上了自己的小孩儿,夫妻二人也挺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个像小麻雀这样乖巧懂事的小姐姐。
“小董,你跟你先生真的考虑清楚了吗?”庞院长望着他们夫妻二人,眼中略过一丝迟疑,把领养协议递给了坐在她面前的董蕊夫妻二人。
“嗯是的,我们两个人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小麻雀这个孩子非常懂事,而且现在也到了她快上小学的年级了,以后事事都需要有人照顾她,再说了,庞院长您今年退休,孤儿院又面临拆迁,小麻雀以后去哪都还是个问题呢。”董蕊说着,坐在她身旁的丈夫白晟握着她的手点了点头。
“其实我之前也想好了,小麻雀这个孩子跟着我这么些年,就算没有人愿意收养她,我也是可以把她接回我老家住,照顾她的。”庞院长说道。
“不不,庞院长您放心,孩子交给我们,我们一定会向对待自己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她的。”白晟说道。
庞院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成,这孩子估计也是跟你们有缘,你们夫妻二人都是知识分子,孩子交给你们,她以后也能跟其他同龄孩子有个完整的家,跟其他小朋友一起好好上学,对她来讲,总归是件好事。”
那天,白晟夫妻二人在小麻雀的领养协议书上签上了字。
那天以后,世间再无一个没有爸妈疼爱的小麻雀,有的只是白晟家的长女,白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