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是初雪。一场正正经经、清清白白的雪,发生在下午将尽、日将落幕时。
雪的进场,是无声无臭的,除非,你在户外,也只是在嗓口默默地呐喊,觉察到心尖那一刻的抖颤,是喜悦中稍带着星星点点的疼痛,不必在意,已完整地消融在骨缝的张合里。纷纷扬扬,自由的精灵,没有一丝拘索的微痕;写意,万里雪飘的画境,东西方的丹青油彩,一并刻露到尽善尽美。不假,的确是朵朵飘洒的梨花,视角已经用去了唯一可折转的度数,罩笼着我眼睛能看到的全部。仿佛,是虬枝思恋成秃,送走最后一枚瑟缩抖落的枯叶,忠贞满颊的守望,触动了汗漫无际的苍穹。对,是有关这个季节的海誓山盟,已历过千年,甚至翻过十倍,在人类未成大地的主宰,这个指腹的约会,没有丁点儿的改变与消磁。爱,就是希帕索斯独创的无理数,即使徒自招来凄惨的杀身之祸。看到过满街满巷梧桐树苍然繁茂的南京,也嗅闻过芙蓉花在锦官城里悱恻芬芳,在某年某月某时撞进摇荡过宋家三妹与花蕊夫人的心房。如果,幸福的切入可以肆意泼墨,是因爱着爱人的所爱,才没定格在时空瞬间的暴起,慵懒、哈欠儿连天地躺在文字干巴巴的录记中,而是有滋有味的育养传承了那座城的气度与风华,以至不曾腐朽,化为发花育木的肥料。可是,我的心里,雪花,已无过往的率真与无邪。其实,它的模样,不曾有丝毫的消损,那分楚楚动人的模样依旧。怪谁,我知,岁月把我的记忆钝锈成一颗废弃的钉,深陷在一块过时的木板中。拔出来,啊、我去,已一无是处。
我掸掉覆在肩与胸上的雪。它细细密密斜织着,形成了巨厚到无边无际的珠帘。这秘境,让我想去探险。迈过一段斜坡,不必回望,我的足印会在几秒后一笔勾销。就如走过许多路,没有一条俯首贴耳,点亮盏桔灯,那还计较萤光如豆,待我重踏归途。世界很奇怪,人都忙叨叨着抓拍或捕获,发到大多不识面目的圈子里,只是告诉别人:我见证了雪的存在。时过境迁,内存里躺着的,只是一张张逝者如斯的幻影。没有人,掬一手晶莹的雪,在清纯无骨的雪衣上碾个滚,羞涩着把扑扑跳动的吻留下——丢了也值得。
真是,眼前就少了那片西湖,更无言中心小岛那个朴素冷寂的亭,那个微涌着温度漫散着诱惑的酒炉。定是看不清飞来峰了,幸许能听到几声灵隐寺的钟鸣。有又能怎样,还会寻回,那个无所不好的人,在雪夜里独来独往的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