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期的罐罐深夜60分,不造为什么被我拖到现在(因为BUG太多)。人生设定吧,二哥中心。
杨戬略显迷茫的目光扫视着眼前的一片葱茏……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条山路……明明之前……
又是梦吗,到了最后的时刻,还在不死心地给自己编造着什么,人心是多么可笑的东西。
然而,这梦境却完全不似他习以为常的那个幽暗,逼仄,连阳光都是灰色的所在。这里很平常,平常得像九州大地上随处可见的小丘陵,山风清爽,偶有鸟鸣,空气中弥散着初夏的槐花香气。
总的来说,一点都不像黄泉路。
开天神斧连混沌都能劈开,难道还管那劈上的肉身有没有九转元功不成,此刻连三魂七魄大概也跟风中飘絮一样了吧。杨戬垂眼看了看掌心,微微的水纹波动,隐约看得到脚下的丛丛野艾,他的“身体”似乎并不比所着的那件素服更厚实。
莫非是书中所载的蒙界吗?魂魄不全,要在这儿流转不知几百几千年才会消散,想想也是无趣,也罢了,先四处走走,来此一遭,算没白看了师父的一洞书。
杨戬沿着山路缓行,略有起伏的坡度将他慢慢向山顶带去,这一条路,蜿蜒曲折,愈往前行,愈觉熟悉,渐渐在他心底唤起了一些非常久远的记忆……然后,在路的尽头,出现了一棵树。
他蓦地停住脚步,看着那棵从形状到颜色到那风中款摆的姿态都与记忆里毫无二致的古木,缓缓握紧了空空如也的左拳,召不出随身墨扇,真是有点儿不习惯。
树下端坐着一位黄衫女子,远远望去,眉目不甚分明。
杨戬不知自己是如何走近的,也许大事已成的现状让他放松了长久以来紧绷着的心弦,也许下意识觉得到了此刻即便任性一回也没什么了。待他从恍惚的状态脱离,已然立在了女子身侧。
如玉的容颜,精致的眉目,周身仿佛透射出一层柔和的微光,这光让她显得如此温婉,全不似记忆里难以直面的凌厉。女子正在绣着一件小小的袄子,长长的绣线搭在她明显突出的小腹上,使人一霎明了那种微光的由来……母亲。
杨戬默然静立,面上神情似喜似悲,片刻之后,随着自嘲般的轻轻一叹,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缓缓抚上母亲的鬓发。
自己只是魂体,只是这样,应该……借着这种虚假的安全感,他伸出手去,贪恋着一生都在追逐的片刻温柔。
然而,当半透明的指尖掠过瑶姬发间金钗之时,一阵强横无匹的吸力突然袭来!
天旋地转无从反抗,曾经一人力敌十几万天兵的三界战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不知还剩几分的魂魄被那只金钗吸了进去。
瑶姬捋着绣线的手忽地一顿,她感到金钗从发髻上脱落的一瞬,忽然有一种难言的心悸,并不是东西掉落那一瞬本能地要伸手去接的感觉。
这只金钗是她从天庭带下来的不多的物件之一,虽然法力微不足道,但也是法器的一种,自从发现次子的神目之后,她便一直想着要拿它重新锻造个什么带在他身上,好制御他天生的神力。因杨戬目下尚且年幼,神力并不凸显,所以只是悄悄采了他一点精血封入金钗,一直带在自己身上温养,以期增强法力,到合适的时候再拿来使用。
没想到就因为这一点点精血,和某种不知怎样生成的因缘,让杨戬的残魂得以附体显形。
瑶姬下意识地往地上看去,可是并没看到掉落的金钗,待她重新抬起头时,眼前便现出一个面带惊惶的白衣男子。
杨戬一生经历风波无数,像现在这样无措的时刻一只手也数得过来。他觉得这已经脱离了梦境的范围,身体的触觉恢复的这一刻,扑面而来的真实感让他异常清晰地意识到——他是真的回到了这里,此地,此时,他魂牵梦萦三千年的归宿。
这个冲击太大,让司法天神素来好用无比的面具裂开了一丝缝隙,他就这样带着略显慌乱的目光看着瑶姬,一边强迫自己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好,长期的官场淬炼让他的脑筋机械地运转着,在自认为不长的时间里给出了一个还算合理的答案。
开天神斧在混沌之初便存在,混沌之中无始无由,无过去也无未来,因此这个法器祖宗很有可能带有时空混乱效果,自己……这是被一斧子劈回三千年前了吗……
然而,想通个中关节之后,他更加慌乱了,因为这是一个完全无从解释的局面。对着三千年前的母亲,“我是二郎”这种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会信,而瑶姬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带着明显的戒备和敌意。
……
瑶姬一手在袖中捏着法决,一手虚拢着腹部,面前这人明显不是凡人,难道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吗?仅仅过了几年幸福的日子,难道连这短短一世都不能容她一家……
杨戬看出瑶姬周身的法力波动,忽然明白她在误会自己是天庭派来的。原来是这样吗……原来在幼时自己认为平静安稳的岁月里,母亲一直这样担心着吗。每日不但要照料一家人的生活,还在暗暗提防着天庭追兵,时时刻刻,临渊履冰。
他的眼眶酸涩起来,瑶姬曾经的怒吼穿越时空,原来那种突如其来的酷烈,打破了他幼年所有温馨,让他不敢回忆却无法忘记的一掌,一点都不突然,那是母亲经年累月压抑着的恐惧。
她在害怕着失去这个家,跟自己一样害怕,越是幸福越是害怕失去。尽管如此,母亲还是从未明言身份,或许只是因为自己兄弟年幼,无法分担,或许……母亲也像这几千年来的自己一样,想着无论出现什么情况,唯有一力承担而已。
有的时候,人并不确知自己的能力可以触及何处,他们只是有着不得不拼尽全力守护的东西罢了。在自己还不懂事的年纪,母亲是不是一直这样,一边害怕着,一边试图靠一个人的力量,守护这一方竹屋……
眼见瑶姬就要出手,他只得艰难地开口,“夫人,在下并非天庭中人……”只说出半句便又哽住,他平日能言善辩,可是面对母亲,又执拗地不想虚言以对。
瑶姬自然不会凭他一言就放松警惕,眼前这人分明有法力,而自己此时偏偏身怀六甲,不知能否一击而中,她盘算着赢面,周身气场更加澎湃起来。
杨戬正没法处时,瑶姬那边压力骤发,他二人法力本是血脉相承,性同质一,额间天眼竟被那法力激得自行发出银光。杨戬心中大急,怕天眼伤到瑶姬,猛地收束真气,竟冲撞得自己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他心中焦急,口不能言,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是要瑶姬放心的意思。
瑶姬也愣在当场,虽然一闪即逝,但那青年额间法印分明是……她缓缓收回法力,仔细打量起来。那种说不出的熟悉气息……那眉目,那唇形,那一头微棕的卷发……这样明显而不常见的细节汇聚在一起,指向着一个奇绝却唯一的方向。
也许是杨戬眼中的无助太过强烈,瑶姬终于彻底散去了戒备,她带着一丝犹疑的神情看向这个凭空出现的青年,踌躇许久方道,“二郎?”
!!!
杨戬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难道……!他忽然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软弱,真气激荡的身体再也无力支撑,只能顺势跪倒,他一手扶着古木的树干,微微喘息片刻,才叫出一声“母亲……”
“我……是,我是……母亲如何……”,他点着头,竟接不下去,无从解释的困境忽然间消弭于无形,杨戬不知自己为何还是语无伦次。
瑶姬拖着沉重的身子挪到杨戬面前,轻轻抚上他的发顶,也许孕中的感受尤其深刻,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让她更加确信眼前看到的,的确就是她的二郎。
“娘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娘相信是你”,瑶姬理了理杨戬耳边碎发。见他还是不发一言,便牵了他去树荫下坐好,自己拾起针线,也就坐在旁边。
杨戬慢慢平复了心绪,可是几次要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现在的这个身体,不过是借了金钗里那一点精血凝成,待到法力枯竭,总要消散无踪,他几乎感受得到法力一滴滴流逝的速度。别说这样,即便自己依然是那个统兵无数,道法通天的司法天神,难道他就能告诉母亲一切,难道他就拦得住五年之后那个日子的到来?那个司法天神,难道不是已经躺在了昆仑脚下的冰溪里吗。
即使回来,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也……做不到……
母亲,你认出了我,此时已有了我……可是你还不知道,我会带给你什么……
杨戬因苦痛而黯然的目光移到了瑶姬腹部,忽地停下。那么,这是……三妹吗……
想到从小看大的妹妹娇婉明媚的样子,他好像生出了一丝勇气,是的,三妹就要从华山出来了。自己死了,新天条也刻好了,玉帝再也不需提防阴柔狡诈的司法天神。说到底,这法器不过是要三界恒久运行下去,各方势力平衡,至于律法是什么样子又有什么要紧。它不会为难三妹一家了,它需要一个新的司法天神,新的英雄。
我还,还可以跟母亲说说三妹吗……这样想着,杨戬悄悄抬眼望了望瑶姬,岂料瑶姬也正看向他,这一惊之下慌忙又低下头去,刚刚的些微勇气都随风散了。
瑶姬见他死活就是不开口,倒觉得有意思,现下杨戬还是怀中撒娇的年纪,何曾有过这种别扭,只得自己先去就他,“二郎?”那是一种孩子尚且年幼,母亲依然青春的语气。她这句脱口而出,亲和自然,正是平日喊小杨戬的口吻,却喊得杨戬心内一颤,已经有多少年了,是记不清还是不敢想,这样的称呼,这样的音调。
“母亲……”
瑶姬一笑,“如此生疏的叫法,你倒何处学来?”在她心里,杨戬还是满山遍野跑着捉蜻蜓玩儿的孩子,跟眼前这自持守礼的青年,是怎么也连不到一起去。
杨戬心中却是一痛,他从父始读诗书时,被强扭着改了多少次也不情愿,可是现在,想再叫一声娘,却也不那么容易。
“二郎,二郎已经长大了……”他嗫嚅着。成长不一定会得到什么,但一定会失去很多。
瑶姬依旧笑意盈盈,她还道杨戬是不好意思,“这娘也看得出来,那你却是从何而来,因何至此?”
“我——”杨戬暗自一凛,天道森严,今日虽不知是何缘法而得一隙可与母亲再见,但决不可由自己口中泄露出任何一丝足可改变后事的消息,若不谨言慎行,恐怕日后种种经营都付诸东流,三妹与母亲便不知吉凶如何了。
“想来,二郎是因误触一件法器而至此间,其中因由不便细述,恐泄天机,对母亲不利。”开天斧可不就是法器……这也算不得骗了吧……司法天神心中惴惴。
瑶姬点点头,她也知天道之事实在莫测,不可强问,便转了话头,“那……看二郎如今,是已入道了吧?”
“是,二郎早年拜入昆仑阐教,师从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如今,已入道两千余年了。”
“玉鼎真人……”瑶姬尽力回忆,“仅有耳闻,却无缘得见。”
“师父已然仙逝多年了……”杨戬心想我也无缘得见,娘问起来却怎么敷衍得过去。他不动声色想要避过此节,“母亲,不如二郎与您讲些三界趣闻,只不提往后要事,想来无甚关碍的。”
瑶姬便点点头,其实无论人与仙,总会对后世有些好奇之情,不然真将一颗心变成槁木死灰一般,倒与观里的木雕泥塑没什么分别了。
杨戬本是为了绕过玉鼎真人之事,可是眼见瑶姬殷殷地望了过来,一时间还真不知该讲些什么。这些年,岁月虽长,他做的无非是带着妹妹躲避天庭追捕的亡命之举,再就是那些官场上见不得光的勾当,兄弟同僚之中也再无一个可交心之人。细想起来,几千年居然苦多乐少,并没什么可堪欣悦之事能讲给母亲。
思来想去,一时间只想到了一个孙悟空,这猴子天生地养,自在烂漫,倒是他为数不多能称得上羡慕的人。忆起当年那场酣畅淋漓的大战,他不由含了一丝悠远的笑意,“母亲,三界六道众生流转,实属平常,然此去千余载之后,东胜神州出了一只灵明石猴,倒颇有些意思。”
“灵明石猴?”
“是,他乃是由开天辟地以来的仙石孕育而生……”杨戬便将那猴如何拜师学艺,闹了地府,招安成弼马温,又如何嫌官小而自封齐天大圣,大闹天宫之事娓娓道来,仿佛那戏文般精彩的人生是他自己的一样。
杨戬此生,便只能做个杨戬了,但他心中何尝不想当个孙悟空?是啊,他似乎也当过……当年他立在云端,看着一身锁子黄金甲,凤翎高展,迎风指天而骂的孙悟空的时候,便不由得想到桃山之下也曾有人用那样的眼神,看过这个老天。
可惜,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不懂,不是什么事都能用武技解决。
娘,我那时不懂……却害你又多受了多少年囚禁之苦……
瑶姬听得正兴味盎然,却见杨戬停住不讲,便催问后来如何。
“后来,天庭请了西方佛祖,收服那猴子与取经人同去西天取了真经,造福万民,也是大功德,他便成了大道,入西方去了。”
瑶姬不由得诧异一瞬,这故事怎么好似有头没尾,硬生生掐去了什么似的,而二郎也忽然间萧索起来,她正要开口询问,冷不防腹中一跳,却是一阵胎动袭来。
她赶忙伸手于脐周轻抚数下,果然慢慢平息,这一胎却比前头两个安静许多。
杨戬见母亲以手捂腹,还以为有何异状,急切之下也伸出手去,却又悬在半空,他猛醒起三妹自然无恙,自己又怎敢冒犯。
瑶姬见状莞尔,轻牵过他手来放在自己身上,“二郎怕什么?你只管来摸摸看,这孩子可比你当年温和多了。”
杨戬这手摸也不是,缩也不是,竟觉得面上慢慢热了起来。他已不记得幼年时与母亲这样亲近的情状,骤然触到母亲的温热肚腹,想到这其中就是牵绊自己一生的三妹,一时间感慨不已。
如若没有三妹,当年年少之时也许早已难以支撑下去,遑论后来上天辗转,改了天规,救出母亲。
过了许久,杨戬方才平复,他好似忽然轻松起来,以指尖轻触瑶姬,“娘,您是想要个女孩儿么?”
瑶姬一愣,看到杨戬直盯着那件小袄,袄上绣着两朵青莲,便弯了眼眉,“你们哥俩每日闹得娘头疼,还不许娘盼着一个闺女了?”
杨戬也就笑起来,“是,要个妹妹,才不辜负娘这样容貌。”
说着话,杨戬感到眼前的景色变得飘缈起来,一支金钗,又能存住几多法力。于是他撑起身,慢慢地走过去跪坐在母亲膝下,头抵着膝盖。
“三妹她,她长得很像娘……清丽脱俗,是三界第一的大美人……二郎……会,会保护她的……不管,不管将来……”杨戬絮絮地念叨着,仿佛天道也不重要了。瑶姬似有所感,伸手轻轻摩挲着他后颈。
时已近午,日光炽烈起来,但山风却还是清凉的,古槐如平日一样,唰唰地抖落着一串串成熟的花穗。待到清风拂过,金钗落地,已不见那袭白衣。
瑶姬久久地盯着那些花瓣,怅然若失,刚发生的一切仿若夏日午后的幻梦,梦境的余韵还在一地白雪中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幽香。
这时,只见一垂髫稚子蹦蹦跳跳跑近前来,满头大汗突地扑入她怀中。
原是杨震出门砍柴,年幼的杨戬便跟着去玩儿,现下打了柴回来,他又依恋母亲,等不得杨震担着柴在后方缓行,自己先跑了上来。
瑶姬忙一把抱住,“二郎~你这样莽撞,把妹妹撞疼了怎么办。”
“妹妹?”
“嗯。……娘给你生一个小妹妹。”
“娘怎么知道是妹妹?不是只有生下来才知道吗?”迷惑的眼神。
瑶姬取出帕子擦拭着小杨戬前额的汗水,“二郎,你相信有神仙吗?”
“神仙?就是奔月里面的嫦娥仙子吗?”
“嗯……差不多吧,他们都住在天上。”
“娘说的二郎都相信啊!”
“是一位神仙告诉娘的,这是个漂亮的小妹妹”瑶姬轻抚着已经高高隆起的小腹,“将来,会是三……是天下第一的大美人……”她重复着杨戬的话,猛然间悲从中来。天佑总是笑她,已经当了两次娘了,此次有孕怎么格外多愁善感,但她就是觉得,刚刚的那个二郎,终此一生,再也不会见到了。
“娘?”
“嗯?哦,饭已好了,娘去给你们盛,快去洗手吧。”瑶姬摸摸小杨戬的一头乱发,站起身来。
而一向听话的杨二郎并没进屋去洗手,在瑶姬整理五彩绣线的时候,他一阵风似的又往山下跑去,向着远处的哥哥高兴地挥手:“大哥!明日你练拳也带我去吧!神仙说我们要有小妹妹了!我要跟大哥一起保护她!”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完-
一个二哥的碎片,一段很快会被天道抹平的相遇,对整个世界线没有任何影响,还在昆仑山下躺着喷血的那团二哥,才是被木公护住了的主要部分,一切都会按着人生的轨迹继续运转。
我只是,想让他在细小的时空气泡里,有一个机会,温暖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