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天空城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英雄》

2040年,世界环境发生了前所未有大变革。为了适应环境,科技、社会、人类被逼迫着往前探索去。生产工具的更迭加剧,角色之间也急需加速颠倒转换。2050年,感应器诞生。由人类创造的物种终于具备了向人类传达倾诉的条件。基础设施重构开始,工程师职能完全转变,从基设数据的制定者变为了基设数据的监管、整理、分析者。至2070,全国重构改革进程达80%。

01

我注视着那辆逐渐被海浪吞噬成为一粒小沙子的车。万千的眼睛望着突然垮塌的桥。又有千万的眼睛望着我。但是天高海阔的只有我的眼里映了那个黑点。我恍惚再抬眼的时候,突然也成了他们中的一个。

叹了口气,合上书一看,主编后跟着陈良的名字。有点反胃。

闷在口内的烟在我叹气的时候跑远,拉扯不回来。但我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思绪驰骋在凡人的江野里,不要跑得太远,跑到那些仙神的领域去。

“80%。”

这很容易就让人想到剩余的“20%”,让我想到老王的脸。

上帝腾了一只手伸进我的体内,大概要像翻口袋一样,给我里外换个面。胃里翻涌无法遏制住,我拼命地大吸了几口烟,试图攫取些尼古丁的辛辣,但是没有用。

只能扔掉烟,跑进卫生间。生理性的泪水让我逐渐瞧着手下的洗漱台和那天的护栏重合。

风吹过,额前的凉意才让我从那种恐惧带来的恶心中稍微得到了缓解。巡警器最先报告的是老王的妻子,但我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那块白布还没有来得及将他全部盖住,以玩笑时推演过的死状躺在那堆废墟旁边。

没有力气支撑,又不想自己看起来过于软弱,才到路边用护栏撑着身体,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再挨近一步。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接到了老董的电话。

“把数据传给陈良。”

“王......”

“李蛮!”

我想告诉他:老王出事了。

又想问问他:数据是怎么回事?

开不了口。

世回路感应器群组传回的数符,无论我怎么计算,都是超速。老王,是因为在世回路上超速行驶才出的车祸。

他那温柔可人的妻子投掷来的瓷盘直直塞进我的眼里,这次没有老王挡在我前面。

我猛然抬眼瞧向镜子,摸了摸额前的鼓包,“这可一点也不温柔,”特别想这样反驳老王。

辩论会后,陈良获得了留在老董实验室的机会,我则被老董一纸合同送到了基设改革未完成的这20%——缅宁市里。

很难想象分析库里,改革未完的缅宁会是这样一幅上世纪末超工业化的景象。而不是大片荒芜。毕竟任谁在外面看到这样的数据都会下意识的去寻找原因,我用来搪塞自己的理由正是:缅宁是艺术家的留白,可能它什么基础设施也没有吧。

所以也难以形容我走出机场站在缅宁市中心大街上的心情,宛若我是高纬度文明的旅行者。

老王是负责和我交接的人,自我介绍后,就带我到了一间堆满了文档盒子的办公室里,无数个文件盒子像物品一样被陈列在货架上。

我收回前面的话,这不是一间办公室,这是一层办公室。

空气中浮动着肉眼可见的灰尘颗粒。老王走在前面破开一条道,像那道呈现出丁达尔效应的光束,他站在光束的尽头回身等着我进去。如果早知道那些盒子代表了什么,我可能远会比这样恭敬一些的。

“害,别嫌弃,我们这条件是和别地不一样。”

他谦虚了,岂止是不一样。老董给我的这场流放,不仅仅是地域的级别了,已经涉及到了时代地跨越。

我尽量沿着他走过的轨迹,将所有文件柜都观看了一遍。期间,老王一直在重复拿取翻录这些文件需要的步骤。

我终是没有忍住,问他:“没有投屏稿吗?”

“电子稿吗?这可是保密文件,不可以随意存储的。哦,对了,还得麻烦待会和我签署一个保密合同。”

“我没有看错的话,你们办公桌上都配套了Br?”

我指着办公桌上凸起的圆球。这确实是一个Br感应器,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它发布的时候正好是我高三。是它坚定了我读工程的决心。

Br是一款不被感应器所承认的感应器。一般的感应器是定义在物对人的传感,但是Br是物与物之间的传感。但它又被归属在感应器里,只是因为这是老董发明的。

“而且,这间办公室应该也是Br陈列室。”

看他一脸不耐烦的样子,难道还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吗?那这些文件他们都是如何处理的,这不是最简单的“物联”应用?

“如果,你单独给加密文档设置加密账号上报上级备案后,这些加密件是可以允许通过Br进行投屏的。为了保密性,我这台电脑,你们也可以设置我人脸投影作为密码,一旦出现第二人影,就会跳转......”

我大段的陈述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明显我已经说完了,但是他还在望着我,我的话和我的报告一样让人昏昏欲睡?

“哦。”

他拖长着尾音,配合着起伏点头。

然后突然问道:“那要我怎么做?”我觉得我看见了他眼里的挪掖。

“......”

签署协议后,我到了老王给安排的房子里。习惯性抬起手腕,心里瞬时凉了半截。

改革进程带给我的震惊让我忽略了今天落地以来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上帝,这是我最不乐意看到的景象。

我先把小灵敏从手腕上解下来放在桌上,按下卡扣,检查了电源和后源程序运转,没有问题?

把它重新安装好,翻回来放在桌上,屏幕上依然是一条平稳的绿色直线,没有任何起伏。

难道是起伏太小,缩小在盘面上太细微了?

选择了暗色模式后,将盘面具象化投屏在了空中,很好,依然是一条直线。

见鬼了?

小灵敏是一款手表式的接受器,可以感应基础设施通过感应器传达的讯息。比如:当我坐车经过一座桥的时候,它的每个节点处的挠度值会被传达出来仿佛在和我抱怨我车速太快了。又比如下大雨的时候,一些面层传达出的渗透性系数值的变化好像在说不行了,要拦不住,要被突破了......

起初被我弄得奇大无比,后来老董瞧见了,我从实验室打杂人员一跃成为关门弟子,还将小灵敏改成了现在的样子。

看着没有半点反应的小灵敏,我意识到这里可能没有任何感应器。这么高的楼,没有安装任何感应器?上帝,这一定是一场谋杀。我住的可是三十层。我不信,这里的民风淳朴到制造商能舍得用精良足量的材料来弥补施工中这些无可避免的损耗。

我提着自己的行李箱站在了老王家楼下,即使他看我的眼神像是一个白痴,我还是坚持自己的要求。

“不住高层?”

“嗯。”

“要独栋?”

“嗯。”

“......”

“2050年,分散居住点也就是'胞胞房'已经开始普及,大厦,我只在历史书上见过,没有感应器的大厦,我甚至没有听说过。”

他烦躁地抽了一口烟,嗯,会冒烟的烟我也没有见过,毕竟无烟是场所最起码的要求。我稍微后退了一步,他吐出的圈还是打在了我的脸上,散去的时候,我听到了他说:“傻老帽。”

做完报告后,老董也这么骂我。算了,不计较,能换住所就行。

他把我带到了一个外表和“胞胞房”很相似的地方,有绿色的壳子,和他们住的大厦有一定距离,但不算太远,视野也没有被遮挡,还算可以。

其实我没有住过真正的“胞胞房”,上学一直住在宿舍里面,是很多“胞胞房”连接和堆砌起来的,经常被外界戏称为“防护墙”。没有属于自己的,我和他确认了一遍:“就我一个人住吗?”

他灭了烟,又拿出一只含在嘴里,但是没有堵住溢出的笑音。

“嗯嗯,你一个人住。”

“谢谢。”

我和他道谢,他好像高兴了起来。问:“感应器这玩意儿就这么重要?”

“重要,是基础设施显示存在的方法不是吗?没有它,基设就没有办法说话了。”

“傻帽儿。”

02

我开始步入了正常的上班生活,老董一次电话也没有给我打过,陈良也没有。在我为了合同努力工作的这些日子里,老王扮演了作为导师、朋友这样的角色。

在这里的日子无比轻松,没有永远得不出结果的试验,没有老董地谩骂,没有与陈良之间的鸿沟。每天只需要分析那些简单的数符,下班后,有时自己乱逛,有时跟着老王去看那些藏在市井下的奇奇怪怪,一起喝酒,看他抽烟,去吃李词做的鱼......

不过他也和老董一样喜欢骂我。

是在我知道他是王勇健的那个下午,做了一场噩梦后起身打开门出去,看见了一场场噩梦化身的人。

乌泱泱全身白色的人,拿着杆,杆尖悬着白色的布,布上染着红,鲜鲜印着些字。悲愤的情绪瞬间化为长龙向我席卷来,让我的话堵在心口不得而出。短暂凝滞后,一个鸡蛋在我的胸口上溅开,人群躁动,白帘乱舞。我想看清楚那鲜鲜的字,隐约见了个“命”字。

再想看清楚,眼前有大片的阴影压来,将我推进门内,老王挡下爆发的群愤——无数个鸡蛋。砸上门后,对着我就是一顿吼:“你真有病还是咋,发讯息让你不要出来没看懂吗......”

随即挨近床边突兀地将手伸到了被褥下,然后“操”了一声,转身将面前的椅子一脚踹远。

“睡觉?李蛮,你他妈真不知道现在什么状况?”

我没有回答,习惯性地低头等着训话。但是却被拎起的衣领弄得扬起了头,直面着老王那双眼睛。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另外那只扬起在空中的手没有落下来,只是对着我吼了这么一句。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挣开后打开了电脑,看起了外面的情况。

“血债血偿!”“公道!”“狗专家,害人命!”“......”

总算看清楚了上面的字,一切都不难明白,但又关我什么事呢?

我只是按照合同分析了感应器传出的数符,得出结果。至于那些数符看起来为什么那么巧合、那么完美,那么不可遏制地走向同一个结果,这些都不是我该考虑的。

我又不欠别人,也不想当什么英雄。所以,门外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按照数据,就是报告上的分析结果。

“你没有想说的?”

“没有。”

“算我看错了!”他从鼻腔中挤出了这样的鄙夷。

老董也爱这么挤,眼皮半拉着,依托鼻尖作为准星将你锁定,鼻翼微扩,丹田一沉,那沉沉的从鼻孔透出的一声“哼”叫你心提起了半截,接着他阖眼抬眼将你可怜智商瞥一眼后不忍直视地移开目光,叫你心一坠凉个彻底。

但是为什么呢?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不是陈良?”

打了电话解决外面的问题后,听到我的反问,很长一段时间老王都在沉默,良久,点了一只烟道:“那时候,我也问过,为什么是我留在缅宁?”

“我们太年轻气盛了,都觉得自己是救世主。”

不难想象,“我们”的另外一个人是老董。

“但是,李蛮,你看外面那些人,站在最前面的杜雨,她丈夫大概二十年前没的,那组数据在陈列室最里面。”

他停住吸了一口烟,又长长吐出来,然后望着我。

“但是,他不是第一个。”

缅宁没有完成改革,但是建设了一个新区,用目前世界上最超前的“物态理论”。但是自从建设以来,用来与外界连接的世回路上却车祸不断,最远记录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几起车祸的时间并不是在同一个节点上,但是车祸发生的原因、车身的报废程度、当事人的死状都极其吻合。这很难不去联想到连环的杀人案件。车祸的连环性就这样被定义了下来。

超速行驶,当事人负全责。死者家属拒绝接受这样的理由,联合将重组局告了。

而我之前分析的数符,则是感应器反馈出的情况,或者说世回路的状态,以此来佐证超速。由我以工程师身份出具的报告作为证据替重组局取得了胜诉。家属知道后,才将起诉失败变为仇恨来发泄在我身上。

电光火石间我脑海里闪过了那个绿色的数值,跨海桥突然倾倒前,那悬浮于前方可视分析端上的数据,是绿色的。所以,我父母才是第一个受害案列。这并不是指他们也是在这条路上发生的事故,而是指在那个“意识”出现之后受害的第一件案列。

绿色代表正常,但是结果不是。不去怀疑感应器的理论是否出了问题,却妄自揣测世间多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生命体”或者说“意识”——这就是老董他们前人留下的荒诞了。

但是就算真的有那个“意识”的存在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说了我不想当什么英雄。

我忘记了那天老王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也浅浅地向着他的方向窥探过,只是想惊叹一下到底是如何的东西让当年的王勇健变为了今天的老王。

如果说老董时内置式感应器王国的缔造者,那王勇健则是帝国的填充者。他们合力提出的“物态循环理论”,能通过感应器之间组成连接,让基设在某种理想条件下可以将外力的侵蚀损害变为因素从而进入自我生命周期的循环。

从而,基础设施可以实现自我更新。和地球上的生态系统一样,让所有因素在在这个系统内彼此转换消耗完成循环转换,从而生生不息。

缅宁新区就是即将诞生在这个理论下的产物,不过这个生产过程持续了二十年之久,很大几率是难产告终,这个理论的夜谈性质也就可堪一斑了。

理论是他们研发的,桥是他们指导造的,死的人是我父母,成为孤儿的人是我。上帝!从这样看来,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能用天堂投影来的正义命令我。

03

按照合同,出具这些分析报告,我的任务就算是结束了。但是伴随着老王休假,对接的事情就这么被耽搁了下来,其余人也不知道如何处理我,只能让我继续在那陈列室里待着。

“小蛮专家,能麻烦你帮我们看一下接口吗?”

艾思站在门外,神色有些急促。

我跟着她到了六楼的一间屋子里。

“这是保密室,待会还要麻烦你签一个保密协议。”

我点了点头,这没有什么。

“你看,这些接口端屏幕突然都没有了反应。以前王主任负责,我不是专业人员,一时查不出来是什么原因。”

“没事。”

我在设备的周围看了看,将那个在运行中的Br关了。悬浮的屏幕瞬间消失,“刚刚是投屏,接口端还没有被打开,所以没有反应。”

“对不起,我......”

听得出来,她语气中的窘迫,“没事,不是专业的人员很难区别出投屏。”

“那要怎么打开?”她撩了撩前面的头发,“对不起,是这份文件要超期了,我有些着急。”

我不计较这个,但是文件和打开接收端有什么关系?

“你把404电脑打开,然后......”

404是老王的办公室,看她那么着急的样子,我继续道:“我去开吧。”

将老王的电脑打开的瞬间,桌面上突然多了一个被命名为事故调查分析的文件。在即将打开它的前一秒,我看到了那个和分析库连在一起的端口,抑制住了自己打开它的冲动。

艾思看到我重新回来,有些诧异 。我走近她后,看得出她多了几分窘迫,降低了眨眼的频率。

我将身子更加靠近了她,原谅我,作为一个工程师,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接收端是可以输入的。

“艾工,这个是检修文件吗?”如果是检修类的文件,他们自己设置传输通道,不用转为磁盘卡入总控制器也是可以的。

“就是......就是相关的数据文件。”

“这些文件只用这样就处理完成了吗?”

她导入完成最后的数符后直接返回了桌面。“工程专业上的事情我不懂,但是文件的办理我还是会的。”

这语气可不怎么友善。但是如果刚刚我没有看错,那是一个数据搭接口,没有加密,甚至最后没有关闭。

“艾姐,你太谦虚了。数据口都可以搭,我到现在都还不会。改天得和你学习。”

“你说那个界面啊,不是系统自带吗?”

突然间喉咙和舌根好像被干涩浇筑在了一起,吞咽的动作进行得异常艰难,导致我不知道该如何消化这样的讯息。

啊,好荒唐。

看着一座座千奇百怪的高楼,看着远处的天桥,看着脚下的路,看着路面上随意立着的一根杆。如果安装了感应器,它们会靠着这些搭接口获得什么?获得满格的欲望与期盼,因为没有哪一份文件上会期盼这些高楼垮塌、这些桥梁断裂、这些道路中断......

抬起手腕,看了看小灵敏面盘上那条平直的绿线,还好这些建筑物上并没有安装任何的感应器。但是缅宁有个新区!想到这里,我猛地垂下手去。而且这样的做法仅仅在缅宁存在吗?

艾思还在继续追问我,这样的做法有问题吗?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从来没有出过什么问题。我看着她,鼻腔突然发出了老董的鄙夷声。

我向着老王家里跑去,我想告诉他我大概知道那个“意识”是什么了。

不在,回了老家。邻居这样告诉我,说着,小灵敏的红灯突兀地亮起。我捂住它回到了那间绿皮房子里,剧烈的震动让我半边的身体都开始摇晃了起来,只能解下它,没拿稳,落在了地上,触动了投屏的机关,投影出一个黑色屏幕在我的眼前。

屏幕突然亮起,人像截图,识别。一切都特别像办公室里投屏稿启动的时候,当那个转动的进度圈全部变为蓝色后,《关于世回路的分析报告》这样的文件出现。

-根据我们的分析他可能变成了生命体。这本来就是一个奇妙的时代,我们离着前人预言过的未来好像只隔了一层什么。各应力量萌发,致力于顶破我们与未来隔着的那层薄膜,空气里附着一层喧嚣浮躁。

-你见过种子萌芽前的片刻吗?那这个世界就像是有着万万亿亿颗的种子都处在萌芽前的那一刻。

-缅宁,在基础设施重构开始之役确确实实只安置了几个感应器。在我和董的干预下,这样的异常并没有被监察发现。

-地层、空气、水质、降雨、植被......都那么的接近!

-其他城市的改革很顺利,而那层笼罩在缅宁上空的壁垒终于让人急了。百步要并在一步,实在是太好了,对我和董的设想,没有人能拒绝。

-项目马上落地。董真的是伟大的天才,他对群落的理解是那么的深刻。用小小的感应器赋予了一个个死物生命,让世界得以听到他们的语言。

-太成功了。我们一边发布理论,一边用建设实现互证。这是我和董的成神之路,我们将用死物和一切过去被认为对基础设施不利的因素组成循环,我们即将创造出一个生态系统!

-董突然退出了,项目资金也出现了问题。

-他成了一个半成品。

-我留在了缅宁,董妥协组建了自己研究室。

-扩张是生命的原动力。

-最后还是决定将他围在缅宁。

紧接着报告被清空,一行一行的数符跳出。我不敢眨眼,确保这些数据都落在了我的脑海里。在确定不会有新的数据出来后,将它记录了下来。

04

我不知道在世回路上的感应器传出这些东西的时候,老王是不是正在变成白布下的样子。但是李词的愤怒大概是对的。如果不是我一直拖延,一直抵抗,大概不需要他用这样激烈的方法去获取这组数据。

复杂的公式流程条件几乎铺满了整张白纸。再简单化一点,我这么祈求上帝。

拿了红笔,在纸上画了三个个圆覆盖住那些复杂缭乱的数符。我父母代表第一个圆,那些家属代表第二个,老王代表了第三个。

那座桥的检修结果是异常,但是给出的结果是正常的。那些家属代表的死者真真假假。老王,是为了真的去的。

我花了比较长的时间将那座跨海大桥倒塌前的绿色数值产生的过程复原成了类似陈列室里那些文件上一样的数符。对三个圆代表的过程进行比较论证,一层一层的推导出掩盖在那些“真相”上的装饰材料的配比以及施工的过程。

借着出分析报告的由头,老王的电脑暂时被我接管。“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的。”我这么想着老王最后说的话,打开了桌面上的那个文件夹。配比、过程,老王要调查清楚的东西一直是这个,留在实验室里的董教授,则应该是研究出了褪去这层皮的方法。

可是我呢?

除了复原那组数据之外,我还要做什么?

可能是要去做一些神无法理解的事情。我抬起头,望着房顶,看着那些附在结构上的装饰层。想着工程历史老师说的“粉饰”,都是为了满足人使用的感官需求,增加适用性。有了这样的需求,才要在外面复裹一层厚厚的装饰,以修掩那些建筑上的千沟万壑。

它是如何掩饰的,掩饰的过程是什么,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的需求是如何产生的?一座建筑失去了对自身最真实感受的反应,那些感应器反而成了它们被人看不见的理由。这一切都太荒唐了。

做完数据搭接口,我看着那个蓝色的漩涡标志,对它,我其实一直挺不爽的。除了它尽头的办公室里坐着陈良外,更多的就是连它的末端的办公室里坐着的没有我。我切断了缅宁基设数据分析端和分析库之间的联系。挺紧张的,这对于我一生来说,无异于惊天动地。

在那间绿皮房内,将数据导入小灵敏内,看着大变样的表盘。让我不得不再次惊叹老董与我这种凡人之间的差距,或者说是壁垒。

小心地按下确定的按钮,房间随即被幽蓝色的光笼罩着,悬浮光芒之间的是无数个感应器,什么代别的都有,自身泛着荧光的是BX系列,我参与研发的。

像银河。

衬托得他们像点缀星星的黑色幕布是昆山缅宁群,是第四纪沉积黄土和工业废渣等逐渐融合后产生的半人造地质层。蓝色的光芒消失,那些感应器变为了碎石砂砾一般的大小。它们组成了一条路,犹如巨龙盘旋在群山间,影像在向着中心压缩,未知的东西不断被从边缘扯入其中,最终停下来的时候,一座天空城出现在眼前,螺旋而上的路和天空城的入口相衔。

我关了几次才将投影关掉,数据是通过接口从老王的电脑里接入的,只是为在了解缅宁的感应器具体安置位置之余想了解一下它们都被输入了什么指令,我才做了这样地尝试。

我以前不太相信老王数次提到的“意识”,他认为这样的意识不可能在感应器内嵌完成之后才出现,只是感应器的出现给了他一个载体,让我们能意识到他的存在。对此,我更加偏向于是某些人的“粉饰”作用。

抽屉里的烟不知道是老王什么时候藏在这里的,余量不多。点了一支深深吸了一口,走到窗边望进夜幕下的天空里。数据是指令,指令汇聚成了一个天空城。烟雾缥缈不可依物,逐渐散去。这天空城大概也这样缥缈了,怎么这么操蛋?

我父母大概是秉承改革之前设计检测方法的工程师,在感应器的时代下执着于自己获取数据。在对跨海大桥检修时,发现了异常的挠度值,但是主管部门不相信这样人工测量得来的数据,不采取任何管控措施,因为感应器传出的数值都是正常的。他们最终才会采取了极端的方式和那座桥一起坠向海底。

不知道是不是在这样的滤镜加持下,老董看着我或者老王看着我,总是觉得我会有着高于父母的天赋,再或者有着齐同于父母的气节。但是我不是天才,这点在我苦读、创新、改变研究方向等等之后老董的叹息中得到了证实。我也不是英雄,老王用他的死亡证实了这点。

我希望他们能一直觉得我是,但是我不是。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但是我真的不是,我做不了陈良那样同老董一样的架构者,能永远天马行空;也做不了王勇健那样快速的填充者。

我用自己的研究方向来掩饰自己的平庸,用了各种理由来掩饰懦弱。我甚至在我那份报告中造假了数据。

这只是来自两个人的期盼,是他们想在我身上看到的东西,为了他们能看到,我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办法。

那些基设呢?是怎样的意愿才会凝聚形成那样荒唐的天空城浮在自己的上方?

在我准备前往新区去看看的前几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给自己吓的,但是我总是重复做着梦,一时间在那座跨海大桥面前被众人注释着,一时间又在人群里望着那个黑点,等在人群中挣扎出来,我却又赤脚跑在那条黑色的道路上,跑得越来越快,视野越来越高,逐渐看见了那座天空城。小灵敏没有任何的反应,我不想进去,但是身体不受控制。在我踏入的那一刻,那条黑色的道路瞬间不见了踪影。

有威严的声音从四周透出,在我耳边变为轰鸣。

“这是神的领域。”

醒来后恍惚会觉得那声音像是老王的,有时也觉得是陈良的,但是更多时候像是老董的。

为了凸显我的艰苦卓绝,我把这段梦也写在了给老董的报告上。估摸着他也不会看。

05

“蛮子,我决定了。”

接到陈良电话的时候,我正在进入世回路的连接线上的一个服务区里,打算将油箱加满。

“我要继续研究那组数据。”

看,我需要这么长时间才能理清楚的事情,陈良几天就搞清楚了。

我也需要吃点东西,但又觉得索然无味,不过也无所谓,抽根烟吧。啧,意外地吐了几个烟圈。我以前一直想让老王教我,他死活不肯。

呵,我大概是个天才吧?

“喂?蛮子!你好好听我说,这组数据......”

估计很快就是两组了。

天气不好,这真不是一个适宜上路的日子。“嘶!”真冷,缩着肩头,我猛吸了一大口,打算吐个另外的花样,老董乱叫的声音透过屏幕穿进耳膜里,我那吐了个头的烟又被我吸了回来,倒灌进喉咙里。

格老子的,老董我真他妈和你有仇。

“咳咳咳咳......咳咳!”

跪在地上,抵着车轱辘咳了好一会,才勉强能在我那铺天盖地的咳嗽声中听清老董的声音。

“让你好好搞数据,你在搞什么?”

“咳咳咳,给你......咳咳......磕头!”

“你要是能搞清楚,老子给你磕!”

“教授,别生气,蛮子以前不这样......”

“哈哈哈哈,老董,有的是你给老子磕头的时候!咳咳咳.....”

我应该好好笑一笑,又应该好好哭一哭。索性仰躺在了地上,听自己的笑声一圈一圈的在这空旷的服务区里升起又掉落。

手腕上的震动愈来愈强烈。久违的感觉,从来到这破城,它就在也没这么正常的震动过了。

电话那头也沉寂了下来,我又摸出了一根点上,叼在嘴里,省得吐出什么象牙来,让老董他们以后一直笑话。

没能再吐出烟圈。甚至烟都没有,无烟服务区,这是一个。我掀开表盖,看着上面那个红色数据不断攀升的柱状图,从地上爬了起来。

多么伟大的一场革命。

“你要去哪里?”

好久没有听到老董这么严肃正经的声音了。上一次还是他忽悠我来这里的时候呢。

“哦,我去世回路看看!”

“......你最好......”

“老董,我那份报告,”突然有点不知道要说点什么了,“算了。”

“这次比陈良厉害了吧?”车子发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有点哽咽算是怎么回事?

说好不问的,但是总觉得今天去了,估计就要去找老王一起躺平了。

“啧,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老董似乎哭了,真神奇,这么个神仙人物为了我这么个小人物。“李蛮,这是我的错,你......”

电话对面显然乱成了一团,师兄姐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但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老董自己也清楚。那几分哽咽不过是在这最后的关头仿佛我真的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似的,从而生出的几分后悔。

“都算好了吗?”

看吧,就这么一会儿神的功夫,老董的声音已经恢复到了平日的状态。

“就你特么每天闲着怀疑我。”

小灵敏似乎被不断攀升的数据吓到了。除却震动,开始发出“咔咔咔”的警示声,配合着手机那方传来的嘈杂,几种声音在这狭小密闭的空间内扭打在一起,呈现出了一种压抑的鼓点声。

这不是一个好天气,要下雨了。雨刷器在雨点还未落到车窗上时,就已经开始摇摆等待着。

车子的隔音不怎么样,毕竟是个老古董了。还是花光了这次合约得的钱才从一座小山头里的养猪场里买下来的。

弥漫着一股粪便发酵后的味道,这并不好受。嘴里叼着的烟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尼古丁焦灼在舌尖上的热辣感逐渐褪去,放任我被这种难言的气味侵蚀。

鼓点密集,配合着雨刷。胃里倒腾起一阵暗涌直冲牙关,索性将那只残烟卷到口腔内咀嚼了起来。

如果可以,我想停下来了将那搅动在胃里的东西干干净净地吐出来。这么下去,我不确定自己可以像吹嘘的那般,去往世回路。

这可才是连接线!虽然老董的心思和脑洞一直都同个蜘蛛洞似的,山障水重,隐隐绰绰,不得捉其影,不得见其面。可哪知道,二十几岁的老董,心思就这么深了。

心里咯噔一下,我不会已经着道了吧?

“李蛮!李蛮!”

一阵急刹打破了那密集不断的鼓点,压抑的氛围刹那消失而空。只剩下撞向防护墙的濒死刺激。

感谢这不可理喻的设计——没有中央分隔带,即将撞上的那一刻,我用尽全身力气将方向盘向左打去,车身擦着护栏,发出刺耳的声音。随后又是一阵“吱吱吱”声,车子在连接线上来了一个掉头,最终停在了对向的车道上。

“还......还活着吗?”

电话失去了向心力地约束,猛地砸向右边的车窗,在车子停稳的一刻掉落在了副驾驶的椅垫上。

被安全带紧紧束缚在驾驶座上的我,粗声喘着大气,暂时没有力气去管它。

“你要是不行就给劳资滚回来。要是劳资能出去,用得着你去丢人现眼!”

看来之前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世回路上的感应器群组大概是模拟“物态循环理论”组成了一个循环系统了。

“A1代群你设在哪了?”

“新区的入口附近。”

“狗屎入口,现在起点上!”我一把扯开安全带,抓过手机就吼。

“不可能!可移动范围值域只在入口附近。”

“不可能?它跑到这里呆着是我瞎了吗?”

A1代能跑,那其他的当然也可以了,之前判断的Br处在的位置估计要发生变化了。

我一脚踹开了那扇被护栏挤碎的窗子,让风能灌进来。

日照不强烈,前后几天都不会有降雨,老王出事后被封闭没有车流 ,再加上他们之前的一切努力,暂时算是让“他”停止了反馈指令想要的结果,也就不会去启动对有害因素的清理。

但是谁能想到呢?这么大的动静,我估计已经被当成一个入侵的大毒瘤了。老董自己都控制不住的东西,我大概是没有什么本事能控制住的。

06

等陈良根据我传回的数符重新确定Br的位置时,时间已然不多了。对于我是否能在Br各种虚幻投屏下顺利达到,老董一直持有怀疑态度。

所以等我打开控制箱,将老董传过来的指令输入。Br群被关闭,世回路真正的样子得以在我面前显现。将路面上的千疮百孔传回老董的时候,他一直没有出声。

他那个狗屁的永远不会坏、永远自我更新的肖想,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会按照理论去运转的,自然界的生态循环在某个阶段都会产生一些负面的东西,并且在千千万万年的时间内都无法自我消耗,我称之为负反馈。但是老董的理论上没有将这样的反馈纳入,而是通过给予人的指令来解决,但误打误撞这些指令被直接给了基设后,就好玩了,差点让大家跟着他一起玩玩。

就像是这条路,大家都不希望它毁坏,这样的指令被输入 ,他解决负反馈的办法就是用Br投屏出人们期盼中的样子。

让豢养它的人永永远远看到他们想看到的。行驶的高速度遇上有问题的路面,大概就是车祸的原因,但为了维持这样的期盼,就需要去撒更多的谎,所以“他”依然给出了人们想要的答案。

“你怎么还在继续走?”

我们面对基设通过感应器反馈出的书数据建立了自己的分析库,那么面对我们的指令,他们难道会没有吗?

那些数据都太完美了,不机械,不规避所有的可能,但是最终只走向他确定好的结果。

除了“他”也建立了分析库,否则无从解释。

“我说老董,如果真存在那个狗屁意识,你都加了'模拟'进去,会猜测不出来'他'现在就在新区里面?”

真能折腾呀,要我看来,那就拆了所有内置了感应器的基础设施,重新再来一次改革好了,什么全人类发展进程,关自己什么事?失败就失败了。怎么在大数面前,小数的牺牲就要那么理所当热呢?估计就是为了加入“模拟”的概念,老董才会那么长时间窝在实验室从不外出,而老王则抛弃以前的一切留在缅宁重组局里当一个“外行人”消磨日子。

啊!不理解呀,这些神仙都在想些什么。我就不一样,但凡能有个选择,我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李蛮,你以为你是什么?救世主,哼,用你那个驴踢的脑袋?你看看你……李蛮!”

我怎么还在走?呸!就知道老董又没看我的报告。

切断了联系,耳边总算清净了一些。

一直沿着主线行驶,直到一个悬崖出现宣告到了尽头。向着远处望去,都被一层层薄雾笼罩着,看不真切。

我吸了一口气,重新坐好。然后,发动车子,向着悬崖开了过去。像落进了湖里,荡开了一圈圈纹理,不是悬崖,是投影。又像什么开关,我看着逐渐在上空显现的城市,又叹了一口气。

我在一个残败不堪的建筑工地门口停下,这估计就是真的“新区”了。新区、新区,本来应该是一个年轻的生命,但其实是这样一副将死之躯吗?

独特的地理位置、植被、光照,会让这一带几乎一年四季处在薄雾的笼罩之中。四周有人经过的地方都处在高势,向下望来,必然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可是除却选址时的策算,为什么可以不被看见呢?我翻阅了那么多的的资料,但是对于新区除了一些毫无意义的进度数据,能找到的就是一堆效果图片。

通过小灵敏的指令,我走到了那个运行中的Br控制器面前,打开了后置箱,将停止运行的指令输了进去,空中那座悬浮的天空城逐渐消失。

我走近面前的一间楼房,摸了摸它斑驳的墙体,面盘上有了波动,但是依然是绿色的。感应器告诉我这间房子依然是正常运转的。

在哪里呢?那个远转一切的“意识”。

我绕着新区走了一圈,看得出这座“新区”还苦苦挣扎在追赶上一纪元“智慧+”的进程中,可能有人提出了“跨越”的概念,实现上一纪元与新纪元的使命,也就是借由缅宁正好是一张白纸,想要直接跨入重构,而不是在“智慧+”之后在进行进化革新。

构想是大胆的,又有老董他们那样的天才参与。将无数期盼撒网似的投到了这块土地上,要求地上的人按时上缴收获。但是匆忙进入了 这场世纪战役中,没有良好的基础,哪里来的重组,只能胡乱说罢了。

指令和春天开的花似的,一年交替一朵的,却都要一年愈一年鲜艳,最后留了个秃杆在原地。缅宁的基础设施就像这些被留在原地的秃杆,透过那层层密布的花,那枯萎消败是不叫人看见的。

没有基础,却要好看的花。数据口被打开,各样的指令涌入,谎言就产生了。才会让老董他们觉得有“意识”产生,根本没有那么玄乎的意识,只有人无穷无尽的期盼,所谓美好,就是我们能一直看见我们想要的罢了。

我确信自己是回不去了,“他”的运转中心不在外层,当然,这个也是很能理解的,毕竟都进化到让人觉得是超自然类的生命体了。将车子停在了入口处,我恍惚记得那个梦,但我现在要进入神的领域了。

老王在想些什么呢?有人能记住他是王勇健吗?能知道有这样无声无息却搭配了他一生的战争吗?

但是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我摸了摸小灵敏,提脚走了进去。上帝,再来一次的话多给我点选择吧。

空中的天空城消失了,但还是被一层薄雾笼罩着。要如何才能叫人看见呢?

07

“老师,这些值域的名称为什么这么奇怪啊!”

“老王值域?这是谁起的名......”

“对呀,土死了。”

“还有,这篇报告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怎么看起来更像个日记......”

“......”

“我起的,怎么了?不爱看都记挂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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