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龙虾从吃屁股后面那坨肉开始，转变为整个带壳来吃时，我的童年真正结束了。
01
20多年前，那个时候天蓝水清，生活在渔场里的我们，每次下过暴雨后，在上学途中都可以捡到挥舞大钳的龙虾。而每到暑假的时候，就是小龙虾“噩梦”的开始。
一般情况下，暑假的流程是这样的。在领到暑假作业后，我会负责语文，黄文明负责数学，两到三天內，模板就会分发到同村同年级的小伙伴手上。接下来，就是happy的日子了。
渔场里都是鱼塘，两排鱼塘中间就是小河，河边大树下就是我们的主战场。我们的武器也很简单，一根两米左右的木棍，一截毛线或蛇皮袋上的密封线足矣。哦，还要几条蚯蚓。找一块久未挪窝的砖头，搬开，一般砖下都会潜伏几条又肥又大的蚯蚓。这个时候，你要手快，逮住一条往外拖。接下来，就得用巧劲，不然蚯蚓就断掉了，虾饵就不够吸引虾了。
一切准备就绪，就要把蚯蚓在地上拍死，折成几节，系在绳的一端。绳的另一端则系在木棍顶端。“钓虾军团”浩浩荡荡出发。当然，天气太热的时候是找不到蚯蚓的，这个时候什么青蛙呀、死鱼啊、家里盘子里未吃完的鱼和肥肉都能派上用场。
更有甚者，用棉花当饵钓起青蛙，然后捏起青蛙双腿用力一摔。青蛙被摔晕后，舌头会吐出来的。然后他们从蛙爪处撕开一个小口，然后慢慢拉，直接把整个青蛙剥了皮，露出白花花的蛙肉。
这个时候，青蛙会醒过来，我想是疼醒的，然后你会看到没有皮的青蛙还在往前跳。那些个小跟班，只是一脚，结果了这个益虫的生命，转而将它变成了钓虾的饵料。
85后农村小男孩混蛋而幸福的生活，大抵如此。
02
我们的钓虾军团，一般由6位男性成员组成，我、黄文明和小华是第一军团，菠萝、彪子、强巴是跟班，有时候还会有一两个小女孩凑热闹。钓虾的时候，每人占一个树荫，漏水的“钢精锅”是盛虾的标配。
不需要浮标，饵料入水，一手擎杆，虾一吃食，便会拖着往后弹。看见绳子被扯动的时候，就可以慢慢将“钩”拉起来。一个个的，都是“标配”的龙虾。还有些“顶配”的，不是红色，而是略带青灰色，肥肥的，全身都是肉。这个时候，我们只是把虾提到钢精锅上，轻轻一抖，就听见悦耳的叮咚声。一声声咚咚，大概2、3个小时左右，钢精锅就满了。
钓虾的过程中，有时候也会出现一些小惊喜，或是小恐惧。每日的钓虾之行，总会钓起几只尾部内侧包满小虾的母虾。大多数情况，我们会将其放生。“人憨胆大”的菠萝，看到水蛇总会勇敢的冲过去，打死剥皮，然后钓虾。用水蛇钓虾，因为饵料长，起钩的时候龙虾会一个个趴在上面啃肉，多的时候会有6、7只，少也有2、3只。
当然，青蛙也能得到这种效果，不过青蛙剥皮实在是残忍，就像上面我描述的，好多次皮剥完了，青蛙还鼓着眼睛在跳。不忍直视。
钓虾完毕，还会有个小小的交换过程。我们做“大哥”的，总会拿起“标配”龙虾，和小的们换些“顶配”龙虾，但是不能太过分，几个就够了，不然下次就不能愉快的玩耍了。然后，“军团”散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夏日的早晨，其实也是钓虾的好时间。这个时候凉快，虾都侧着身子，歇在水花生藤子上。我们拿着钩，慢慢的把蚯蚓放到水里，然后轻轻拖到虾身边。这一招屡试不爽，它们很快就开始吃蚯蚓，从岸上我们甚至能看到它嘴巴咀嚼的模样。然后这么一拉，龙虾就到“碗”里来了。
接下来的环节，郑重而欢快。赶在爹妈农忙回来前半小时左右，脸盆洗净，盛上揠出的清水，然后里面放上筛子。再然后从钢精锅里，挨个捞出龙虾。每个都从屁股处直接扭断，然后从尾巴处用力一挤，整坨肉就“哧溜”滑进筛子里。很快，筛子里就盛满了白花花的虾肉。
不用费劲巴拉的刷龙虾，也没有洗虾粉。
拧下来的虾身，仍旧是活的，挥舞钳子欲报杀身之仇。很快，它们也物尽其用。家里的猪正哼哼着等着美食呢。虾身往猪圈里一倒，就听见“咔咔”的咀嚼声，很快，地上就只剩嚼烂的碎壳和残留的几个虾钳子。
所以说，“乡下人也会玩”，城里人现在吃的虾黄，都是我们当年对猪“爱的供养”。
等到虾剥完了，爹妈也要开始做晚饭了。虾肉爆炒，加青椒少许，调味少许，很快，紧实的虾肉起锅。美味呈现在面前。农村人舍不得上街买肉，塘中有鱼也舍不得吃，虾肉在此扮演了很好的营养补充的角色。
这样的晚餐，虾肉是男一号，我是男二号，因为都是我钓的。爸妈们的微笑，就是最好的赞扬。
彼时，日后闻名全国的“潜江油焖大虾”，还远远未到兴起的时候。
03
这样的钓虾“仪式”， 约摸持续到5年级的样子。
这个时候，很多人已经意识到小龙虾的经济效益。捕虾人悄然出现。他们拿着两米多长的虾篓子，里面放上虾食，扔在河里。大概1个小时后，起篓，一次能提到大半斤虾。这种情况持续了两三个暑假。
而此时，“钓虾军团”逐渐萎缩。渔场地处低洼地带，又背靠大堤，但凡大雨，很容易内涝，继而出现鱼塘涨水鱼逃逸的情况。同时，常年养鱼，导致鱼塘与沟渠之间的路基损毁，路也变得很难走。这就成了二道手的鱼贩子压价的一大借口。赚不到钱，成为出走的原因。
黄文明家最先搬迁，他回到了老家，继续读初中。我再次见到他时，已经是8年后。我碰巧和他考进了一所大学。我们的专业，也如我们小学暑假作业分工一般，我学文，他学理。
强巴则在学校里坐邻村某老乡的车时，不幸从上面摔下来，右腿直接从大腿处撇断了。做完手术，他在床上一躺，就是一个暑假。他家就在我家后面，隔一个鱼塘。我时常去看他，看着他屁股上的褥子和腿上的钢钉，感受到世事无常。
利益的驱使，让我、小华也陆续加入队伍，说服爹妈给买了几个虾篓。刚开始，效果还是不错，隔几天就能收集二三十斤龙虾。
这时候，我们已经舍不得再只吃虾屁股那坨肉了，而是赶早踩着自行车，驮着虾来到邻村。因为渔场路不好走，邻村才有收虾的小贩。快到收虾点时，我们会找个小河，然后把袋子放水里荡一荡，这样，小贩秤虾的时候能够多卖点。
我看着小贩有些不屑地看着我们这些小屁孩，将我们手中的蛇皮袋拿过来，将虾倒在大塑料盆里，然后大声嚷嚷“你们不老实，这虾都死了臭了还放在里面”。我们任由他把死虾、小虾扔出去，那心情就像多收了三五斗米的老农，望眼欲穿，到头来却盼个米价下跌。
那时我们不知道，当年随处可见的小龙虾，当年陪伴我们快乐童年的小龙虾，当年给我们美味的小龙虾，当年让猪吃的哼哼直叫的小龙虾，会在农村越来越少，会形成一个行业，会成为人们暑期的一个习惯。
而钓龙虾，会成为一个娱乐项目。
04
等到高中的时候，油焖小龙虾悄然走进城中的夜市，大排档一片红红火火。我待在农村的时间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上课，每个月放月假的时候，会短暂的回到家，也只是待在家里看电视或者看书。
钓虾的习惯还是不会变。暑假不补课的时候，仍旧会赶早到小鱼塘、小河边钓虾。只是水越来越脏，虾越来越少。常常忙碌一早上，虾屁股肉却只够一小碗。妈妈仍旧会耐心地给我下锅，起锅上桌后他们却不再舍得吃，而是都留给了我。
再后来，我与小龙虾的见面，它开始以完整的躯壳现身。
而此时，“钓虾军团”已经四散天涯。发小小华在贵州、重庆各处辗转，涉及了多种职业，现在回到了潜江老家；强巴子学了裁缝，当了小老板，他爹妈也一并投靠过去；菠萝回到老家，结婚生子，并无联系，彪子也断了联系。而黄文明，在大学毕业后我们也各奔东西。
我只能是在吃虾的季节，回想我们的“军团”，想念只吃那坨虾肉的日子。
别了，我的童年；别了，我的家乡；别了，我的伙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