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初往上走着,明亮的灯光下楼梯正在慢慢变形。它们似乎是无限的,在没有边的尽头扭曲在一起,行成一个漩涡,将她慢慢吞噬。
她从未发现这条路如此之长,长到怎么也走不到天台,长到已经忘了时间,忘了自己走了多远。
药开始发挥作用,化学合成物随着血液输送到全身,阻隔着产生刺激的生物电,也阻隔着李静初去拉开那个门。
通往天台的铁门。
楼层的天台通常都是锁起来的,但李静初知道那不过是虚锁。她曾无意间听人说过,有大妈在上面养鸡。
外面是割裂天空的闪电,狂雷怒吼,肆虐的风席卷着城市。霓虹被淹没在愤怒中,再绚丽的色彩也无法穿透密集的雨。
整个城市被吞没。
李静初在那里城市里。
眼前的事物开始分散,重合,再分散。上下跳动,又或者左右震荡。
她看不清它们本来是什么样子。
头晕乎乎的,好像有什么东西粘住了所有的思维,将它们团在一起,任它们互相污染,腐蚀,成一块烂肉。
她记不清它们本来的样子。
李静初用尽全身的力气拉着那扇冰冷的铁门。虽然是六月底,但北方的雨总是寒冷的,带着不属于夏天的寒气。铁门的把手也变得冰凉,甚至有些刺手。
但她并不在乎这些,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冷意。
突如其来的暴雨砸了她一脸,瞬间,白色的裙子被浇的通透。寒冷中,她的意识终于有些清醒。
混沌的雨中咆哮着雷声,闪电割裂着天空,她被一道道的刺眼的光打亮,瘦小的影子在在满是积水的天台一闪而过,然后消失不见。
鸡在哪?真的会有鸡吗?
此刻不知为何,李静初脑中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
这么大的雨,鸡又该怎么办?
似乎那不知道是否存在的鸡比她自己此刻的处境更重要。
每一滴雨都在轰击她,每一声雷都鼓舞着绝望,每一道闪都是一个快门,映照着无形的黑洞。
她被黑洞的引力拉长,变形,分散,成为最小的粒子,每个粒子都被雨夜淹没。
李静初的身后是方形的楼道,橙色的暖光为那里笼罩上一层不实际的温暖。面前是凶恶的暴雨和黑暗的城市,灯光穿透灰暗,星星点点挣扎着。
闪电将她的影子映在湿漉漉的水中,雨点将她击碎,也将那些往事击碎。每个碎片都在她的体内,让她无法呼吸。
从小,她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乖乖女。从小,家里人就教育她要考虑别人的感受。于是,她渐渐只为别人而活。
水中的倒影残破不全,正如李静初的心。
早已忘记自己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忘记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她犹如一个一直想要讨人欢心的木偶,随着线努力做好每个动作,期待别人的满意,欢笑。
可不知何时起,这一切变得如此之难。
小时候只要学习好,听话懂事,大人说干什么就干什么,同学老师想要自己怎么做就怎么做,就能获得满意。从小,李静初让所有人都很满意,却没人问过她自己是否满意。
长大后要面临的东西更多,她总是劝自己要从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总是告诉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李静初努力去理解所有人,包容所有人,但并没有人愿意理解她,包容她。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真心真意被别人当成了理所当然。不知道为什么,人们对她的要求期望越来越高,她渐渐喘不过气。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应该为别人而活,她想要寻找自己。于是,她选择了另一个世界去追寻。这一直都是李静初最深的秘密,包括她男朋友,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
文字,是她唯一的发泄方式,也是在这个苦闷的生活中唯一能给她带来力量和希望的事物。
只是不知为何,这条路也被堵住。她写的东西永远没人看,投稿也没有一次成功。有些理论说,东西你写出来就是完成。但即使是教科书上也会告诉你,没有读者的作品不完整。
李静初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做什么都是如此的挫败,她精心写的故事不如别人一个自拍。她努力学习奋斗的生活也是一团乱。所有的事情都在她拼命努力中坍塌,她什么也做不好。即使付出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依旧一无所获。
曾经李静初觉得坚持就刻意看到希望,她坚持了,也更加努力地让自己改变。她用遍了鸡汤书上的理论,却没有看到鸡汤最后的结果,甚至都没有闻到鸡肉的香味。
曾经,她不断地劝解自己。
如今,她已经找不到任何坚持的理由。
当某一天,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时,发现已经认不出那个倒影是谁,李静初看到的是一片虚无。
她的生活是一片虚无,她的努力是一片虚无,她的理想是一片虚无,她的自我是一片虚无。
在那一瞬间,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裂开,又在刹那崩塌。她听到自己崩溃的声音,那个声音如此之大,盖过了周围的一切。她害怕面对声音后的东西,因为她知道那不过是一片虚无。
虚无在吞噬着她。
雨夜也在吞噬着她。
所有的粒子都在吞噬着她。
李静初再也无法承受。
她开始封闭自己,她开始寻求内心的力量。但最终,她只看到了一片黑洞,强大的引力将她抛入没有光的深渊。
身边是密密麻麻的寒雨,头顶是时不时被闪电撕裂的天空,耳畔是轰鸣的雷声,前方是闪着星点灯火的尽头。
风阻拦着她的脚步,她白色的裙子雨中好像一朵摇曳的残花。
来自天空的强光一次次的将她打亮,不愿放过李静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反抗。她拒绝了生活提供的未知希望,想要拥抱的只有纯正的甜美。
结束,对她而言就是真正的甜美。
往前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但又令人心旷神怡。李静初感觉这是自己第一次主动掌控生活,之前她总是被各种事情推着走,毫无还手之力。但这也是她最后一次掌控生活,掌握自己的人生。
永恒正向她招手,那是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女孩,站在城市的边缘,露出李静初所见过最真诚的微笑。
她被虚伪包裹太久,那个微笑甚至让她不受控制的哭了出来。
就在李静初走向黑衣女孩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你还记得我吗?”
李静初回过头,一道闪电劈过,照亮身后穿着红色裙子的女孩,她也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