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心向往的林姑娘
“你说什么?”
容煜的脸色黑得像灶上的锅底。声音要掀翻了整座营帐。
到底是不放心她,派了人偷偷地跟着。怎么还把人跟到大理寺的大牢里去了呢?尤其是听到侍卫红着脸回报说“凤姑娘当街骟了周公子”,大魏的战神煜王也觉得自己的裆间似乎一凉。
原来她对他还算客气的。
大军即将开拔,他冗事缠身,颇有些分身乏术的无力之感。想了想说:“留下二十精卫,先去牢里保护姑娘,万万不可让她吃了苦头。”
侍卫一惊,肯让王爷主动把自己的贴身精卫拨出去,这凤姑娘的份量可不是一般的重。
容煜在灯下又写下匆匆数笔,命送至洛川王府,并要亲手交到王妃手上。
洛川王府一日内接到了两封战神的信。信中都提到了凤鸾歌。前一封刚说了凤鸾歌安好无虞,并煜王深深恋慕之心。后一封就说凤姑娘掉进了火坑,叫五嫂火速救人。
容燮将两封信并排放在桌子上,微笑着向凤蓉说道:“六姨妹我也见过,倒想不到竟有这样的本事。”
凤蓉心里急得像热火烹油,好不容易知道人在哪,转眼却又进了大牢。那种地方,是姑娘家该待的吗?
“蕊儿自小顽皮。这次不知道又闯了什么样的祸,竟然还闹到大理寺去了!”凤蓉又急又气,可是当着容燮的面,又不好越俎代庖。
“听说是当街骟了太师之子。”容燮慢悠悠地说。嘴角还含着一些无可奈何的笑。
骟?凤蓉的心里跳了跳。
自己家王爷不会听错了吧?
容燮站起身来,对妻子笑道:“我陪你走一趟吧。”
凤蓉十分感念洛川王的体贴。不管他收多少小妾侧妃,皇上赐的也罢,同僚送的也罢,下属巴结进来的也罢。他都事事以她为尊。虽然,他也给了她很多空虚的夜晚……
这时候的大理寺寺丞吴若松,感觉自己从街上拘回来一个麻烦。
还是天大的麻烦。
苦主是不必说了,太师爱子,不管多混蛋,但是人家舐犊情深。他前脚刚踏进大理寺,后脚太师府便命人传话,一定要严惩心狠手辣的妖女。于是唯唯诺诺地不顾民愤将两个姑娘押进了大牢。
结果枷也戴上了,板子也举起来了,拶子也张开了嘴。一问身家来历,姓甚名谁。吴若松便从四平八稳的楠木椅子上滑了下来。
这俩姑娘,他一个也惹不起。一个是平宁侯府的姑娘,一个是当朝宠妃的族妹。虽然平宁侯下了刑部的大狱,可是圣上并没有最后裁撤。那个宠妃的族妹更不用说了,不是听说前两天还和煜王议婚来着……
他还没缓过神来,一队二十个精壮汉子就闯了进来,把沉重的木枷给掰了,板子用刀劈了,拶子扯吧扯吧变成了筷子。然后将两个姑娘围住,说是奉煜王殿下旨意,为他未来的王妃壮胆。怕大理寺不能秉公办理,特来监督。只不过瞧着这煜王的精卫似乎是眼神不好,单围了那平宁侯府的姑娘,正牌的未来王妃还是叫那姑娘拉进圈里去的。
不刑讯就不刑讯吧。他打定主意这事儿要让三家人自己弄去,自己则是大不了写个辞官的折子。打个包袱回老家刨红薯去。谁叫他官小人微,志疏学浅呢?
他从牢狱转到前厅,屁股还没着着椅子呢。外面差役就传报:洛川王和王妃到了。
他急得一脑门子汗,洛川王来做甚?对了,他的王妃好像姓凤……
大牢里,凤鸾歌和林月池都在互相打量对方。容煜派来的二十个精卫自觉撤到牢房以外。林月池看凤鸾歌,是因为她当街救她和伤人的勇猛侠义,同样都是闺阁女子,她却活的肆意张扬。而凤鸾歌看林月池,却是因为当时街上周猛说的她和容煜议过亲……
“谢谢姑娘对我出手相救。”林月池对着凤鸾歌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凤鸾歌忙拽起她,笑笑说:“没事儿。总不能看着他青天白日的有伤风化吧?”
“那个……”林月池红着脸低着头,小声嗫嚅着。
“什么?”凤鸾歌皱皱眉,蚊子哼哼似的,她一句也没听清楚。
林月池只得将声音稍稍提高了些:“那个……”
“拜托你,能好好说话吗?”凤鸾歌说。
“你怎么知道是割那儿的呢?”林月池豁出去了。接着又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跟了一句:“你教教我行不行?”
凤鸾歌一头黑线。
外面的二十精卫并大理寺众多衙役差点背过气去。
他们集体全部深信,这俩女人是要翻了天。
他们其中一部分人对自己家王爷芳心错付遇人不淑感到深深哀悼!
他们其中另一部分人深深觉得此等心狠手辣的弱质娇娘该杀!
其实最好奇的还是凤鸾歌。她记得这姑娘本来可是羞愤不已,娇柔怯懦的。可是这么娇柔的姑娘怎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转了性子?
她自是不知道林月池的身世背景。如果她知道眼前这个不比她大多少的姑娘自幼吃了多少苦,那么她可能就不止是骟人那么简单了。
林月池乃是林氏旁支。林贵妃的祖父与林月池的祖父原本是兄弟,不过一嫡一庶。一日渐发达一逐日没落,到了林月池的父亲这里,则是庶了又庶。而林贵妃的出身却是一嫡到底,宠爱无边的,这才入宫当了皇妃。
几乎连富贵门边儿都摸不到的林月池,五岁就丧父,七岁丧母。幸亏嫡母爱护,八岁时带她投奔到贵妃家。她们名义上是一家亲戚,却日日操持浆洗厨庖之役。等同是林贵妃家的家奴。
林月池记得刚登林家门的那日,贵妃之母瞅着她不无嫌弃地说:“这样寒酸的模样儿,连姐儿身边的丫鬟都比不上。就去厨房烧火吧。”嫡母不敢分辩,两个人在后院一间狭小的厢房里栖身,天晴透风天阴漏雨。嫡母被分派到浆洗上做活,八岁的林月池就一直在厨房里当烧火丫头。等闲连一般的丫头小厮皆不将她们母女放在眼里,各处管事娘子更是随意克扣她俩的吃穿用度。
一直到今上登基,林家大小姐被选入宫中,林家一时荣宠无极。可是今上对两个兄弟甚是不放心。总觉得要有根绳子一头拴着亲王一头攥在自己手里才能睡得踏实。尤其是那有战神之称的煜王,今上恨不得多生出一只眼睛来盯着他。思来想去,便将主意打到未来煜王妃的头上。这本来皇帝中意的煜王妃的人选是林贵妃的亲妹妹。可是林贵妃的老爹,中书侍郎林正可不傻。他知道皇帝对煜王和洛川王明为亲厚实则忌惮,又怎么会将爱女置于炭火上烘烤?可是皇上的面子也不是那么好驳的。正苦恼间,还是贵妃母亲慧眼识珠,笑道:“老爷怎么忘了?咱们林家不是还有一个女儿么?”便吩咐丫鬟将在厨房里的烧火丫头叫来。
林正眼前一亮。是了,是早年间那个投奔来的孤女。如今已是亭亭玉立。虽说是穿着旧衣缕裙。可是若好好调养,再装扮起来,倒也能让人眼前一亮。而且妙就妙在,她虽是林家一脉,却是旁支。若是日后有什么不谐,或舍或杀,都动不到林家的根本。于是打定了主意,叫人开辟房舍,将人移了进去,配了丫鬟婆子,并命阖府上下称之为小姐。还延请了女师,教她读书识字,针黹刺绣。以及《女德》、《女戒》,如此耗费了一年之久,俨然有了大家闺秀的模样,才把人带到了宫里。
谁知道,煜王和太后竟然没瞧上。
其实从皇宫回到林府那日,林月池便被贵妃之母骂了个狗血淋头。要依着贵妃母亲的意思,立刻就要撵出去或重新发配到灶间厨房里。却是林正发话了,说暂且不要动,当不成王妃,或者可以图以他用。林月池听了心里烦乱,心想自己的凭持原不过是一张脸,若将来被林家当成礼物一般胡乱送出去,却与玩物无异。这日禀明当家主母带着丫鬟往落云寺去上香,谁知就遇到了周猛一伙,被纠缠不清。
前厅里,吴若松已经端了七回茶碗。奈何洛川王似乎不知道“端茶送客”的道理。从天道昭章到因果轮回,从感蒙圣恩到精忠报国,从科举出仕到祖宗恩荫,说了个洋洋洒洒,不亦乐乎。最后才说:
“吴大人呀,听说你从街上拘来了两个姑娘?”
“是是是。”吴若松忙应道。洛川王总算是说到正题了。“是平宁侯府的姑娘……拿刀伤了太师府周公子……”他一边小声说一边覷着洛川王妃的脸色。
果然,王妃可没有王爷那么好的教养,一听就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声音如娇莺出谷高八度,气势比阎罗发威长三分:“不可能!我家幼妹最是温纯可爱,心地善良。当街伤人?伤哪了?”
“爱妃莫急,姨妹的为人本王最是信任。一定是讹传。”洛川王忙安抚妻子。
“伤……”吴若松看看洛川王,又看看洛川王妃。硬生生地将话咽下去了。
说人家一个大家闺秀伤了种马的蛋?那不是找死吗?
“呃,可是周公子受伤时,凤家小姐在场,恐怕……”他变了一种说法。
“笑话!青天白日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的,难道不许我家幼妹走不成?走一走就要成了嫌犯?”凤蓉白了吴若松一眼。
“王妃,稍安勿躁。”洛川王微微按了按凤蓉的手,“我想吴大人肯定不会昧着良心说话做事。他若敢,当今圣上也饶不了他。”
“是是是。”吴若松忙点点头。
“那么我要去看看我妹妹,吴大人可方便?”凤蓉说。
“方便!方便!”
凤蓉便款款向牢监里走去。
片刻,凤蓉又浅笑吟吟地转了出来。对洛川王说:“吴大人对舍妹照顾的极是周到。一应吃喝都有。我看我也放心。”
洛川王对吴若松拱拱手,说:“如此,就待吴大人审断之时,本王再来听审。吴大人,切不可因为皇亲贵胄而失了偏颇。这天理昭章,可是要打雷的。”
吴若松对着洛川王夫妻二人的背影在心里默默问候了皇家十八代祖宗。好话赖话都叫洛川王说了,还叫他不可失了“偏颇”。另一头太师府还压着,这不摆明了要断他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