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辈的人爱管收音机叫电匣子,比我们现在常用的微波炉小一圈,呆呆笨笨的,看上去像个木头盒子。听广播时需要旋动突出来的两个小把手,拧来拧去全凭感觉,直到咝咝拉拉的频率声夹杂着断续的歌声,再微微调节,广播节目才越来越清晰。
奶奶爷爷家里有电视机,但两老嫌费眼睛,不爱看,家里常年开着电匣子。大人们各自干活聊天,孩子们奔跑嬉闹,广播里的节目成了背景音乐。只有爷爷发脾气的时候,生气地掐断电源,屋里一下子安静,彼此鼻息声分外真切,无论是姑姑、叔叔还是哥姐弟妹都埋头认真聆听教诲,犯错的那个更是窝在墙角不敢吱声。爷爷的训斥告一段落,奶奶总会出来打圆场,重新打开匣子,音乐悠扬,我们悬着的一颗心才能稍稍安稳。
退了休的爷爷比上班时还充实,买菜、做饭、读报、下棋,只要是室内活动,就少不了电匣子。爷爷爱听相声,下午放了学一进门总能听到匣子里夸张的节目宣传语,“笑一笑,十年少”,那个“少”字被拉得好长,声音拐了好几道弯。5点钟我准时放学,5点钟节目准时播出,5点钟爷爷按时收听,好几年就这样雷打不动。有时候吃着饭,匣子里的相声太好笑,爷爷会扑哧乐出声来,我也跟着哈哈大笑,他却脸一扳,“女孩子家吃饭要端庄,吃无言睡无语”,我马上收住笑,闷声吃饭,爷爷却被相声逗得合不拢嘴,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听广播的习惯就这么在爷爷奶奶的熏陶下培养起来了,一发不可收拾。那时候每周都要买一份《广播电视报》,把喜欢的节目圈起来,准时收听。音乐节目、读书节目是首选,当然还有相声。
漫长的暑假总是一个人呆着,10平米的小屋子,木头门上的纱帘鼓起又落下,静谧的院子,凝固的时间。阳光从床边的窗子照进来,平常看不到的尘土飞扬飘荡在空气里,胡同口时不时传来叫卖声,日子安闲又寂寞。读书读不下去就听广播,坐在床角,把声音放到最大,假装热闹。偶然间听到喜欢的歌,心里一阵雀跃,凝神聚力屏住呼吸地听每一个旋律,只有短短的三四分钟,想想真是可怜,现在什么音乐听不到?
第一次知道安妮宝贝就是通过广播,主持人柔软的声线把她的《八月未央》读得格外有滋味。我也在八月,怅然地面对着影影绰绰的青春期,和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望着天空,天空被木窗楞分成一格一格,我没有白布裙子,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下班了的妈妈踩着院子里的青石板,节奏明快,脚步轻盈,我赶紧收起弥漫四周不知所谓的忧伤,将10几岁年纪该有的纯真摆在脸上。
上大学初尝离家的滋味,广播更成了一份依赖,熄灯后的漫漫长夜听着熟悉的电波,就像还躺在家里自己的床上。最爱的节目在12点至凌晨2点播放,主持人每期设置一个话题,听众发送短信说出自己的故事,间或放几首合乎主题的歌曲。我住在宿舍靠窗的位置,宿舍的蓝布帘子根本遮不住月光,听着主持人如水的声音,躺在月光里,缓缓睡去。那时我总在想,电台主持是个多美好的职业,特别是晚间节目,在万籁俱寂的夜,通过城市上空的电波,给还未入睡的人一些安慰。
写着写着,我发现有太长时间没听广播了,连续加班一个月的我到了家经常是倒头就睡,脑袋被工作的烦事塞得满满当当。不太累的时候也经常是刷手机,看看小马甲家的猫狗,搜搜苏珊米勒的运势,以及,简书上有没有新的赞。
寂寞空旷的青春岁月渐行渐远,生活被细碎的事情填得严丝合缝,我不再寂寞了,很有存在感,应该满足。
也许我是没有时间寂寞了。
好想再和爷爷一起听相声,回到10平米的小房子,推开旧宿舍的门。那里有一个寂寞的我,还有咿咿呀呀的电匣子以及纯粹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