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居蟹

  “一恒沙河,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996侧躺在沙发上,一只脚蜷缩着压在另一只脚上,手上拿着经书一目十行的翻阅。电视里放着昨天的新闻,最近X城的公墓有具刚入葬的尸体被人偷走了,家属在坟前哭闹,发现者是条狗,被偷的尸体死于车祸,身体一部分是入殓时拼接的,盗窃的人搬动尸体的时候没注意到,所以断手遗留在了地上,被狗叼了回去。狗是看守公墓的老头养的,老头年近六十,小的时候有次发高烧没来得及去医院,后来留下了后遗症,平时看起来愣愣的,说话口齿不清,喜欢冲着人傻笑,笑着笑着哈喇子就流了一地。老头一直单身,几年前在路边捡到这条被人遗弃的小狗,或许是一个人久,老头把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这只狗身上,对这狗特别好,自己吃什么狗就吃什么,就连睡觉都在一屋,那天中午准备给狗喂食的时候看见狗叼着一根人的胳膊在刨地,吓得跑到了隔壁邻居家,哇哇哇地大叫,邻居摸着脑袋弄不清老头在讲什么,后来老头把他带到了自家的院子,指着狗,然后邻居赶紧报了警...

  “布谷,布谷,布谷...”墙上的布谷鸟探出脑袋开始肆叫,指针停留在六点半。996合上经书随手丢在茶几,按压着太阳穴,揉了揉头发,起身去了厨房。打开冰箱从门边上的格子拿出一盒牛奶,两个鸡蛋,开灶,热锅,滴油,将鸡蛋打破摊平在锅内,用大拇指和食指从边上的罐子里捏了一嘬不知是盐还是糖的调料撒在蛋上,“滋滋滋...”蛋液在花生油上竭力翻腾冒出蛋泡,最后凝固,仿佛是一个试图抵抗命运的人拼命嘶吼最终还是无奈的屈服。关火,翻了翻了头顶墙边上的几个柜子,最后找到了几片装在袋子里不知是否过期的吐司面包,拿出两片放在烤面包机上按下按钮,回头走到桌前,拉开凳子,一屁股坐下,头倚在桌上,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啪嗒啪嗒...”寂静的夜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到外面的时候996忽然想起来自己弄坏的监控线还没有修好,停下来,手撑膝盖喘着粗气,发现脚上穿的还是主人家的拖鞋,不想被警察抓,咽了咽口水,只好硬着头皮再走回去。一轮残月泄出若有似无的光,路边虫子焦躁的鸣叫,再次站到这栋别墅门前的时候原本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狂跳不止,想到刚才站在衣柜里的那个“人”,发自内心的想离开。手搭在门把上,身体却下意识的在抗拒,轻叹了一口气,绕到边上。屋内灯光明亮,隐约能听到歌声,踌躇半天最后从窗户里爬了进去,跳进屋里的时候,996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人自出生开始,便具有某些本能,这些本能终会在一些关键时刻暴露无遗的展现出来,比如恐惧,想象中的和面临到现实的总是不太一样,在某些时候神经若是太过紧张生理上反而会做出与脑袋里想法相反的动作,据说这是大脑在给自己解压,在这个要是突然受到外界的刺激...996慌忙捂住了嘴,后来一想,屋里没人,之前进来的时候已经确认过了。经过这么一折腾,胆子反而大了起来,低沉沙哑的女声在空间里回荡,223走到客厅关掉了音响,将遥控器放在台子下面,合上相册,去浴室把擦过的浴巾折好放在原来的地方,捋平了床单,洗干净喝过咖啡的杯子,最后走到那间房间,犹豫了会儿还是进去,半掩着的橱门里隐约能看到一具装扮奇特的尸体,看不出男女,虽经人处理过但涂抹着白粉的脸上还是有因出油而呈现出几点斑驳,唇上擦着一抹血一般的红色,下颌骨却很大,上半身是一件紫色连衣裙,下面穿着白色的长筒袜和一双露出脚背的女士皮鞋,不知是原本腿粗还是因为尸体浮肿,被撑开的白袜能看到扭曲的线条。996半闭着眼关上了橱门,将这秘密隐藏。走回客厅,拿起背包,打算修理好外面的监控线然后离开这里,关灯的时候忽然看到一间房间的门边倚着一个女人...

  “叮”,面包从机器上弹出,996惊醒,愣了几秒,站起来用锅铲把鸡蛋放在面包上,倒了一杯牛奶,慢慢地咀嚼早餐。吃完后,去了浴室,脱了衣服,从洗漱台上拿走牙膏牙刷,坐在马桶上刷牙,然后打开淋浴头,洗好澡,擦着身体赤裸着去了卧室,看到衣橱柜子,心跳猛然加速,血液冲上脑袋,走到衣橱前,打开——一排排的衣服。从中找到了一件背心和短裤,穿上后把这间房间原本的脏衣服和自己换下的衣服挎在手臂上去了浴室,把衣服放在了白色的脸盆里倒了点洗衣粉,打开水龙头,浸湿以后一件件的在搓衣板上用力的搓洗,拧干,拿去阳台晒了起来,然后用吸尘器吸了一遍地板,拖好地,看了下看了墙上的布谷鸟,十点五十一分。布谷鸟下面有一张全家福照片,男人穿着白色绒衣戴着一个兔子耳朵的头饰,斜着身子,撇着嘴,不耐烦的看着镜头,女人穿着淡粉色的兔子套装,连衣帽耷拉在头上,右边一缕头发遮住了眼角,隐约能看到一丝淤青,两个人搂着中间的“小兔子”,小男孩笑的很幸福。衣服晾干的空隙间,996去了小男孩的房间,地上随处摆放着变形金刚和玩具士兵,还有飞机坦,996跪下来把这些士兵排成两个阵营,用上帝视角,导演着心中的剧本,“海豹部队受到攻击,请求支援,请求支援!”“轰”,霸天虎从天而降,对面摆好的士兵倒掉一排,随后飞机坦克跟上,“反击!反击!”战争即将达到了高潮...躺在地板上,手中的飞机不停坠毁,滑过面前的小床,看见墙壁上挂着一只老鼠,秒针一颤一颤,就是不肯向前多挪半步,像是一条退潮后被遗忘在淤泥上等待着死亡来临的小鱼,无力的扑腾。996用手撑起身子,去客厅从背包里找出螺丝刀,把钟取下来,换上新电池,看了下时间,指针拨到四点。衣服干的差不多了,收进来,折好,脱下背心和短裤,穿回自己的衣服。打扫好厨房和客厅,修好被弄坏的锁,关上门,打包好垃圾下了楼。

  离开的时候,天还很亮,阳光晒的人犯困,倒掉垃圾,走向自己的摩托车。骑车在寂寥的道路上穿过一排排香樟树,到了一片住宅区,将车停靠在路边,从黑色双肩里拿出小广告,挨家挨户的贴在他们的门上。嘟—嘟嘟——,一阵不耐烦的喇叭声响起,996跑过去把挡在别人车库前的摩托移开。回头,是辆黑色的Benz,路过996身边的时候停下来看了他几秒,然后开走。驾驶座上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国字脸,金丝框架眼镜,啫喱固定好的背头,皱着眉,抿着嘴。996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人,望着车的影子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不见。

  入夜,996骑车到几天前贴广告的地方,停好车,从后备箱里拿出背包,走进公寓。地上满是被撕掉的广告,顺着楼梯往上走,看到一家门上还有之前贴的小广告,撕掉小广告,观察了下周围,然后打开背包,拿出镊子,铁丝和细头螺丝刀。“咔嗒”,开门,脱鞋摸索着电灯开关,进屋后打开了电话留言。“你好,这里是温馨小屋,我们正在旅行中,将会在这个月九号回来,如您有事请在嘀声过后留言,祝您愉快。”屋里杂乱,衣服随处丢放,主人走的时候看起来很匆忙,996放下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突然感觉自己被硬物顶了一下,立马站起来,在沙发的夹缝里找到了一副手铐。

看着手铐,记忆回到了那天晚上,996和那女人对视,她眼神平静的像一片大海,看不到波澜,对996这个入侵者似乎没有一丝敌意。鼻梁高挺,长发垂肩,嘴角却有伤痕,瘦小的脸颊有些肿胀,一条丝质的白色连衣睡裙垂到膝盖,露出纤细的脚踝,奇怪的是脚踝上还有一副手铐,暗黄的灯光下能看见胸前的凸起,不知何时倚在门边,静静的像只可怜的猫儿等着主人去抚摸。有种女人,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能勾起男人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欲望,眼前的女人无疑就是这一种。忽然电话响起,打破安静,因为脚上被束缚,女人只好左脚先迈,右脚再跟上。接了电话,电话里传来男声,啊,对不起,昨天晚上不该....996慢慢的转身,“啪”女人挂了电话,996停住,虽然背对着女人,但朝他而来的压力一点点扩大。转身,女人像猫一样的趴在地上向他爬来,衣裙宽松,胸前两只精灵若隐似现的晃动,一直爬到996的脚边,用头蹭着他,挑逗的看着,然后慢慢往上。996是人,是个男人。冰冷的嘴唇触碰到滚烫的部位,996闭上眼忽然想到了那具尸体,想到了死亡。危险的情境似乎更容易让人觉得兴奋,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男女钟爱于野战了。王子为什么喜欢睡美人,阿克琉斯杀了亚马孙女王彭忒西勒亚为什么要爱抚她,性和死亡总是联系在一起的,甚至在某些语言中也是如此,比如法语里 la petite 。屋里春光明媚,屋外虫鸣呱噪。

  回过神,996忽然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包围,得到过再失去比从未得到过哪个更让人难以接受?城市到了夜晚总有些地方不停歇,个人为口奔驰,不夜城不敢言倦,寂寞的灵魂各自宣泄。996不再犹豫,拿起了背包轻轻把门带上。

  996将车停好,朝着那栋别墅走去,此时已经夜深,但屋里灯光还亮着,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是下午的那辆benz,忽然想起那个男人,当时在屋内看相册的时候看过,似乎是那个女人的丈夫。996站在车前,有点失落。屋里传来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走到窗边,看到男人正在掐着她的脖子,女人已经开始昏迷,翻起了白眼,996打开窗户,急忙跳了进去从桌子上拿了一个烟灰缸,用力的砸向男人的后脑勺,男人倒在地上,赤裸着下半身,捂头呻吟。原本昏迷女人突然尖叫了起来,996看着眼前这个惊恐的女人,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半掩的衣橱,奇怪的尸体,猫一样的女人,墙上的照片,那个开心的孩子...像快进的电影一样在996的脑海里闪过,最后,是一片黑暗。

  警察局里,女人正在做笔录:“一个星期前,老公要去外地出差,所以我就和朋友去旅游,今天才回来,发现家里特别干净,像被人打扫过一样,噢,对了,还有我的衣服整整齐齐的叠在被子上,但我记得走的时候没有洗呀,我以为是我老公洗的,晚上他回来以后我就很开心的夸他,后来他说没有洗,我就觉得有点奇怪。刚刚我和我老公那什么,你们懂的,这个人就闯了进来,拿着烟灰缸就砸我老公的脑袋,我害怕的不得了,以为要死了,突然他就晕了过去,我赶紧报了警...”

  警方在996的身上找到了他的身份证,沿着地址找到了他家。敲门,没反应,听边上邻居说996每次回家的时候都不用钥匙,而是自己撬开的,刚搬来的时候还以为是小偷呢。警方破门而入,扑鼻而来的是一阵臭味,一个老警察敏锐的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后来在衣橱里找到了一具戴着假发,穿着裙子和白色长筒袜的断臂男尸,尸体的脚上还有一副手铐,法医来检查的时候还在嘴里发现了精液...

  996醒来的时候在医院里,手脚被捆绑着,面对警察的审讯,只是呆呆的看着天花板,回想着小时候。那是个很冷的冬天,爸爸妈妈带他一起去拍全家福,那天他特别开心,很久都没有一家人团聚过了,爸爸总是很晚回来,有时候几乎都不回来,妈妈每晚都搂着996哭,996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哭也跟着一起哭。直到拍照的前一晚,还听到了家具翻倒的声音,瓷碗破碎的声音,妈妈尖叫的声音。后来就再也没见过爸爸,妈妈没过多久也跳楼自杀了。996被送到了福利院,有次看电视,里面正在放动物世界,讲的是一种叫寄居蟹的生物,这种柔软的动物从出生开始就要不停的找别的动物的壳当家,不然就会被吃掉,那天晚上,996窝在被子里,幻想着自己被子就是自己的壳。离开福利院后,996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家,开门,跌入眼帘的是墙上那个笑的很开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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