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晨曦
往城里搬家的时候,我将一只磨得光秃秃、亮闪闪的犁铧,塞在柜子里带了来。那是从我用过的那张犁上卸下来的。这些年来,我得空时总要将它拿出来看看、摸摸。看到它,我似乎看到了那无边无际的土地,带着春天的梦向我迎来;摸着它,我仿佛摸着了一个横在春天和秋天之间的破折号,它告诉我一个从开拓到收获的命题……
插队第一年春天,队长指派我跟七八个社员一起去耕地。黄河岸边的滩地大都是红泥,土硬。因此,一张犁得套两头壮牛才能耕得动。
耕地看起来容易,但对从来不曾做过这种营生的人来说,却也很难一下子掌握。一只手扶着犁杖,一只手挥着鞭子。眼睛既要盯着滚动的犁砣,,还要瞭着前进的方向,随时掌握犁沟的深与浅、宽与窄、弯与直。在鞭子起落的同时,“嘚嘚”、“来来”的吆喝声也必须随口而出,这不仅与牛拉犁的速度有关,还决定着既防“左”、又防“右”的正确路线。
我学耕地,也是有一个过程的。起初,我顾了扶犁杖,顾不了甩鞭子;顾了盯犁砣,顾不了瞭前方。深浅不一,左右摇摆,断垄夹沟,好不别扭!原以为这营生即省力又简单,不曾想它还需要手、口、眼和辨别思维的和谐协调,否则你不仅手忙脚乱,声嘶力竭,而且你耕过的地高低不平,犁沟宽窄不匀,弯弯曲曲像蛇蠕过一样……
看到那些老把式耕地时扶着犁杖、哼着山曲、不紧不慢、悠然自得的神情,我真有点嫉妒。可你心急也没有用,你必须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因为,这也是一门学问,也需要练就一套基本功。
于是,我仔细琢磨老把式耕地时的眼神、手势、姿态和吆喝声,揣摩他们是如何根据泥土的软硬和草根的多少发挥手劲、控制犁杖的。我还每天起个大早,提前套犁下地,反复操练。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我手中的犁听话了,在老牛的牵引下,那犁铧在土地上划出了一道道深深的、直直的的长线,划出了昨天和今天的界限。我也欣喜地听到了草根被断然切割时发出的呻吟。我的心,随着那被犁铧掀起的褐色的波涛,翻滚着,颤动着……
看来,做一个开拓者并不容易。它不像哼一支春歌那么无忧无虑,不像刮一场春风那么轻松惬意,也不像绽一朵春蕾那么闲适自在,更不像捧一掬春水那么浪漫蒂克。只有把庄严的爱和深沉的力,同时溶进那锋利的犁铧,只有像犁杖那样扑倒身子去耕耘,荒芜和贫困才能远离大地,大地母亲才会获得丰收和繁荣。
在农村耕了十余年地,我也成了一个耕地的老把式。我对像庄稼人一样憨厚朴实的犁铧,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
犁铧,它对生活的态度是那样的严肃和虔诚;它在泥土中埋头思考着怎样才能获得最好的收成;它在奋进中执著追寻着被严冬耽搁过去的时间;它不怕被荒草绊倒,不怕被荆棘刺伤,也不怕被板结的土层磨损;它抱着一种对丰收的坚定不移的信念,在艰难困苦中奏响了一支开拓的歌。
犁铧的精神是不朽的。
望着、摸着我从乡下带来的那只磨得光秃秃、亮闪闪的犁铧,我想,在人生的道路上,人人都应该做一只永不生锈的犁铧,奋力耕耘,在不断的开拓中收获饱满的希望。
198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