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岸边渐渐泛起雾气,有人提刀而行,有人悠然漫步"
三日前,我收到一封故人的书信,与他相约今日在寒江亭小聚。
淡抹了胭脂,将头发用发簪高高挽起,特意挑了一件喜欢的素衣,清早便出了门。
宛如轻纱般抚过湖岸边草地,扰醒了晨露中慵懒的秋意。
漫不经心的走着,我估算着约定的时间,辰时三刻,还早。
又逢雨季呢,离别那时也是如此,几年来音讯全无,或许早已物是人非罢了。
我与他一起长大,自幼习剑,从小他便天赋卓越,我看着他一步步从稚气少年走向江南第一剑客。
而我,只是一个资质平庸的女子,十六岁才第一次拿起剑,为了追赶他的脚步,不知花了多少力气。
三年前的今天,已经小有名气的他忽然向我告别,说是要游剑天下,让更多人知道他的名字。
这江湖之大,刀剑无眼,我担心他的安危,拼了命的劝阻,可惜无果。
只奈何当时年少,江湖儿女皆想醉酒鞭名马。
那日哭红了眼,在这岸边与他大吵一架,雁影纷飞,终不辞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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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见面了呢 沈沐”
遥望湖面出神良久,手指抚摸着腰间的剑穗,离别前他送给我的,这把名为青禾的长剑,曾是我孤寂岁月里唯一的寄托。
轻雾弥漫,缓步前行,隐约看到不远处一老者席地而坐,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正在岸边垂钓,身旁栓着一匹黑马,宁静的就好似水墨画一般。
我认得那匹马,傲气绝群,是他的盗骊。
走到近前,老者仍目不转睛盯着水中,“快去吧,那位公子已经等你一个时辰了”。
我紧了紧发簪,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便回头看向老者,那顶斗笠下,是一张布满岁月刻痕的侧脸。
深吸一口气,取下了腰间的剑,轻跃上湖面的桥桩,转身向老者一揖,“多谢”。
未作过多停留,只身便赴寒江亭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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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江亭傍水而筑,坐落于湖中央,猩红色的飞檐翘角勾勒出别样的气魄,只有一座木桥能通向它。
只可惜分别那日争吵,被气急败坏的他自岸边一剑斩断,剑气贯穿整条龙骨,只剩下孤零零的桥桩并排伫立数十丈。
后来每当我走这条路去亭中习剑,都感觉自己像是初入少林的和尚一般清苦。
好在对这条前往湖心的路我已万分熟悉,脚下无丝毫慌乱,每次跳跃的落点都恰到好处,几次吐息间,已经能看见亭中如不动苍松般的身影。
感受到手中青禾剑轻微的颤动,我打消了所有顾虑,是他没错。
墨青色长剑铮然出鞘,起伏间轻踩木桩借力刺向亭中身影,如同释放所有压抑着的思念一般,拔剑与他相拥。
锵—— 兵器相击
三尺青锋被一把通体银白的匕首稳稳接下,我险些被这力道击落亭外,不曾迟疑,蹲伏落地再起,第二剑直刺咽喉。
他闪身躲过,匕首一翻劈向剑身,我瞬间感受到虎口处传来酥麻之意,踉跄后退几步,青禾剑跌落在地。
“别来无恙,溪儿”
拍了拍衣角,我俯身捡起青禾归剑入鞘,抬头望向眼前人。
一袭白衣伫立亭中的沈沐,还是那般熟悉的感觉,只是少了些少年的稚气。
面部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高挺英气的鼻子,一对剑眉斜斜飞入鬓角散落的几缕乌发中,长而微卷的睫毛收拢着一双剔透的深棕色眼眸,像是琥珀一般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看向我时漾开了令人目眩的笑容。
嘁,总是比我高半头。
强忍着眼眶控制不住的温热,假意不去看他,我转过身向远处看去,两条鲤鱼正在嬉戏追逐,荡起水面微弱的波澜。
“沈公子倒还记得回江南,鹿溪当真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不知此番寒江亭之约,所为何事?”眼泪不由自主的划下脸颊,我仍嘴硬道。
“只为见你一面,以前的事,是我太过偏激,抱歉”。
“哦?那你游剑三年,可曾去中原拔得头筹,又可曾去过塞北看看那关外风情,亦或是一剑直过那皇城十八道门?”难得看他这么板正,我忍不住揶揄。
沈沐不语,气氛堕入冰点。
沉默良久,忽然从背后感受到被他环抱入怀,“别生我的气了,溪儿”。
该怎么形容才好呢,后来只剩我一人独自习剑,再锋利的剑式也斩不尽对他的思念,这可能是最难熬的事了吧。
沈沐,你就像我年少时偷吻的朝露,此后山长水远,仆仆来赴,既作我的眼泪,又是我的湖。
再也压抑不住那份情感,我转过身如释重负般肆意享受他胸膛传来的温暖,“我很想你”。
朝阳初升,轻雾散去,湖岸边垂钓的老者卸下斗笠,摸向一旁放着的葫芦,饮了一口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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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上他的狐白裘,两人相对而坐,亭中桌案上摆放着许多吃食,我的目光停留在了旁边的一把古朴长剑上,那般不起眼的平凡。
“这么念旧?这把剑用了十年了,不换一把好剑怎能担的起你江南第一剑客的名号”我难掩心中惊奇,很想拔出来看看是否锐气不减,但还是忍住了。
“名号也不是靠剑证明的嘛,不说这个了,来尝尝我从京城给你带的糕点,还有你爱喝的雀舌茶”沈沐无奈的一笑,为我添上一盏新茶。
撩起垂下的散发,拈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消融的酥甜布满舌尖,轻抿了一口茶,我看向他,感受这梦里浮现过无数次的久别重逢。
“好吃吗?”看着一脸期待的沈沐,这几年所有的辛酸和委屈顿时涌上心头,正想质问他分别后都去了哪,为何始终音讯全无。
话未曾出口,耳边锐器破空声乍现。
一只箭不偏不倚的插在桌案未吃完的一块糕点上,灰白色的箭翎与我贴面而过。
“哟,沈公子如此雅致,你可知我这一路找你找的这般辛苦啊”循声望向这位不速之客,是一男子,草帽下一双布满络腮胡的脸数不尽的沧桑,听口音似是北方人,黑衣软甲,背负一把乌木长弓,腰间斜束一柄刀匣,正蹲立在亭外木桩上把玩着一把短刃。
“还真是难缠啊,多好的桂花糕,可惜了”话音未落,沈沐身影一闪而逝,手中银白短匕直刺那人心口。
蟒刀结实的挡下了这一击,黑衣男子一脚踹出,面无表情的沈沐右掌下拍,仅是卸去一些劲道,便往后俯身掠滑出去,双脚跟短匕在亭内青石板上割出一条沟壑。
“鹿溪,当心!”亭下杀机骤现,两名同样装束的黑衣人一左一右从水面高高跃起,刀锋流连未落的水珠朝我当头劈下。
暗自早有警觉,我抬腿踢向桌案,借力向后仰去,躲开了致命的刀刃,那把古朴长剑自空中落下,入手毫无迟疑便脱鞘而出,一剑穿在黑衣人胸口软甲,剑锋扭转尚未抽出,那名黑衣人便气绝人亡。
素衣一角缓缓坠地,带着摩擦骨肉的声响,拔剑向外用力一振,猩红的亭柱上霎时多了几分新色。
见刺杀不成,来袭的另一人迅速后撤,在络腮胡男子身后木桩上站定。
“小姑娘有点意思,新仇旧帐,今天一块儿结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络腮胡男子一记鞭腿扫向沈沐脖颈,被他双手挡住,光是看沈沐手臂的颤抖幅度,就知道这一脚的势大力沉,对方身形侧向拧转,一拳便狠狠抡下,沈沐一掌扶摇,竟是不躲不避硬生生的扛下了这一拳,卸力后退之时对方身影已入亭中。
“边军功夫?倒是小瞧你了”沈沐活动手腕,反握手中短匕,稳稳接下对方补上的一刀。
兵器相击间,络腮胡男子冷哼道,“边军算什么,赶明儿老子高兴就去上山做匪”。
数次短兵相接,不分上下,退于亭角的我无法插手,只能暗自着急。
“沈沐,接剑”趁二人后退换气,果断将手中轻鸣的古剑抛向他,望向持剑而立的沈沐,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四周气息的变化。
“这一路,难得看你出剑一次”络腮胡男子右手伸向背后,长刀自匣中缓缓抽出。
刀锋转瞬即至,带着凛冽的杀意横劈向仍站在原地的沈沐,这一刀,可不像是想要慢慢杀的手法。
他抬手一剑如长虹般挡下,看不清沈沐出剑的手法,恍惚间亭内相击声连绵不绝,愈斩愈烈。
剑出鞘剑归鞘,仙人扶柳般的剑气自络腮胡胸腔处生根末节,软甲顿时崩开,男子跌坐在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咳...如此纯粹的剑意..”嘶哑的声音从男子喉咙中发出,剑气入体,明显已是强弩之末。
抽刀声与此同时在我耳边响起,先前隐退于木桩上那名黑衣男子见状,从另一侧入亭,跃向被打斗逼退角落的我,来不及沈沐有任何反应,这一刀,避无可避。
我闭上了眼睛,略微俯身手握腰侧青禾剑柄,深吸吐纳,脚尖向前轻踏一步,拔剑自下向上在空中挥出一道弧光,轻描淡写间夹杂着所有晦暗的往昔。
黑衣男子身形一散倒飞出去,直直坠入湖底,原本波澜不惊的水面以他落点为一条中轴线,磅礴的剑气向两边依次炸开,蔓延至湖岸边才止步,末尾声响已是从几里外密林中传递入耳。
“鹿溪...你”一旁的沈沐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我收剑入鞘看向他,“偷学你的,分别前的那一剑,今日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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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身望向先前倒地的络腮胡男子,此时正艰难的站起身,手中那柄长刀渐渐发出嗡鸣声,“今日一战,真是让老子大开眼界。沈沐,这一刀你且接好,送你份临别大礼,这江湖,让给你们后生也无妨”。
“快退后!”沈沐朝一旁的我低喝道。
萧杀之意充斥亭内,气海翻涌,即使在他身后我仍被这气浪冲击的睁不开眼睛,络腮胡男子刀口一震冲向沈沐,仅距白衣一寸,顷刻间气息戛然而止。
屏息间一片死寂,如墨般漆黑的匕首自络腮胡男子背后洞穿了他的心脏,一击必杀。
“当真以为你北方刀天下无敌了?”伴随着轰然倒地声,我才看清了来人。
那名湖岸边垂钓的老者将短匕收入鞘中,一手摘下了斗笠,一手褪掉蓑衣,朝我慈祥一笑,“丫头,你那一剑,硬是把我的鱼儿全吓跑了”。
这突如其来的场景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沈沐却大方的拉着我的手走向老者。
“来了啊老头儿,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溪儿,他是一路上教我剑技的师傅”。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我闻言略作愠怒,一抹绯红不经意间浮上脸颊,像烫手山芋一样急忙撒开他的手。
随后躬身向老者一揖,“鹿溪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不必多礼,倒还真是般配,这么好的姑娘,便宜这倔小子了”老者扶起我,端详着我和沈沐,自言自语道。
微风拂过,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映在沈沐的侧脸,朝着我笑时,一袭白衣如沐春风,恍惚间那份美好让我不顾一切的想去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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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受惊了,溪儿。这柄匕首你且收下,危机时刻,可护你无恙”
接过沈沐递来的短匕,漆黑的刀面上暗金色纹路若隐若现,不知为何,先前的血迹早已消逝不见。
“回来与你相聚的路上我才得知,江南境内,混入了一些江湖上有名的草莽流寇,净做些烧杀抢掠的买卖,等过几日,便将他们斩草除根”沈沐接着向我解释方才厮杀缘由。
“可这是你师傅的...”我疑惑的看向一旁的老者。
“罢了罢了,人老了,握不住剑了,这江湖早晚是你们后生的,你们聊,老夫先去前面牵马”老者重新戴上斗笠,朝我摆摆手示意无碍,转身跃向亭外木桩,几息间便至岸边。
“回镇上吃早点吧”沈沐重新拉住我的手,感受到他轻轻的揉着我的掌心,那里布满了往昔练剑磨出的新旧硬茧。
“这次,不走了?”我轻声问道。
“嗯,不走了”
“想吃街角那家店铺的红豆糕”
“好,我陪你去买”
-END-
“我心思慕你 如鹿思慕溪”
作者简介:纪邃,天秤男,一个猫性少年。内心有故事的怪咖,素质教育漏网之鱼兼晚睡协会常任理事,喜欢随手写点小故事,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世界里,带给你温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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