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问题:你真的看见了孩子吗?
我现在可以给出回答:你没有。
这么说吧,99%的中国父母看不到孩子的“存在”。
这么说是很残酷的。不仅是对父母,更是对孩子。
对中国父母来说,你那么爱你的孩子,你每分钟都在“看着”、“关注着”你的孩子。今天,有人跟你说:你从来没有真的“看见”你的孩子。你一定会出离愤怒。
模式一:孩子,我在看着(监视)你!
举个我自己的例子。我自认为从小起就能得到父母的关注。这种关注甚至到了一种地步:我在自己房间里不经意笑了出来,我爸会突然跑到我面前说:一个人在那儿笑什么? 而我只要做了一点家务,比方说洗了碗,我妈会急着说:啊呀,你洗得太好了。
你怎么评价我父母的这份“关注”呢?
多年前,我始终带着感恩的心活着。天哪,我的父母真的是关心我啊。我就差没有当面对他们唱: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但多年后,当我有了一些心理学的知识和实践后,想起我父母的行为,只觉得背后发凉。
这样的关注,只能用“恐怖”形容。
因为,当我回想起来,在被那样关注之后,我的反应是:尴尬。当我爸问我:“一个人在那儿笑什么?”我当时只能回答:没有什么。此后,凡是情不自禁要笑的时候,我都要四下看一看有没有人在看我。就怕,有个人突然冲出来说:你笑什么?
这样的“关注”,其实带来的是无尽的负担。我甚至没法自在地笑,自在地哭,没法自在的做一件很小的事。
这样想来,这哪是什么关注啊?分明是“监督”。我一定不是特例。在中国,有多少孩子是被全家人“关注”着成长起来的?
日积月累,这样过分被关注的孩子每一天都会觉得如履薄冰;做每一件事时,都会觉得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于是,哪怕一点小事没有做好,孩子都会觉得无比的自责。
而自责,被心理学家们普遍认为是最痛苦的情绪之一。
你以为每时每刻在关注着孩子。事实上,你只是每时每刻在监督着他(她)。你可曾想过,你的这份监视,背后到底是什么?
“孩子,我在看着你呢!你不能犯任何一点错!”
模式二:孩子,你点菜不行,我来吧!
我的父母代表了一种典型的中国式父母的关注。我也看到过另一类父母,他们的关注模式也让人毛骨悚然。
有一次,我在一家韩式料理店吃饭。隔壁桌来了一对母女。我注意到,在点菜时,她俩的对话是这样的:
妈妈:来,你看一看,想吃什么?
女儿:我想吃...
妈妈:我们吃饭吧,这里的面食都不好吃。
女儿:好。我想吃这个芝士牛肉拌饭...
妈妈:你又要吃这个?看图片就不行,换一个吧。
女儿(看了好一会儿):那就这个吧?
妈妈:算了。我来点吧...我点的好吃些。
接着,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母女的形象和气质。妈妈看着爽朗、彪悍;女儿则看起来柔弱、害羞。妈妈满脸的不耐烦,而女儿的脸上则是尴尬和无奈。
我们很难责怪这样的父母吧?他们确实想把最好的双手奉上给子女。但对他们而言,子女真正的需求,不能够、也不需要被看见。
这是因为,他们有这样的逻辑:
我只要给你最好的就行了。你真正的需求,不重要。所以,我看不到;我也不想看到。
我相信,这样模式的父母和子女并不少见。而这样的孩子,每一次在表达需求时,就好像手里拿着石子,当他们把石子扔向眼前的这片河流时,不会激起任何的水波。久而久之,他们就会扔掉石子,再也不玩这个游戏了。
也就是说,他们再也不愿意表达自己的需求了。
因为,他们终于明白:“我真正的需求并不重要”这个可怕的事实了。
这样的孩子长大后,绝对不会再去了解自己真正的需要。当领导指派给他(她)一份不匹配的工作时,他(她)不会有意见;当父母给他(她)找了个不适合的对象时,他(她)不会有意见。
他(她)再也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了。
模式三:这孩子就这样,你别管他
在你的成长过程中,有没有听过、或说过这样的话:
这孩子就这性格,太内向,你别管他。
这个句子我听过无数家长当着孩子的面对第三方说过。这好像是个万用的句型,当家长们想要形容孩子时,他们总是百试不爽。其中 ,内向二字可以被其他的词语代替,比如:粗鲁、粗心、粗糙、调皮、不爱读书、任性、老实...等等...
我们这样被家长形容、或者这样去形容自己的子女,就好像每个孩子的性格都用一个词语就能表达透彻;就好像每个孩子只有那么一面的存在,可以被你看到。
连一只宠物都不只有一面的性格。你竟然只用一个词就归纳了你的孩子,难道这不是世上最粗暴的行为吗?
这就意味着,孩子在你眼里从来不会有改变。不管是从空间上说,还是在时间的长河中,你的孩子永远都是你以为的那个样子。
事实上,孩子作为一个个体,他(她)的存在太丰富了。很多孩子,可以既粗心又敏感、可以既老实又调皮、可以在上课时不爱听讲、在下课时全神贯注地学习。
比方说,我见过不少这样的孩子,在父母面前谨小慎微,在朋友面前大胆豪放。他们也许在学校呆若木鸡,在其他场合却可以生龙活虎。这样的孩子,真的只有一面吗?真的只用一个词可以形容得了吗?
父母们,你们有没有勇气看见这个孩子的所有?
如果,在这个孩子身上,有一些你不愿意看见的阴影面,你是否可以坦然面对?
如果,这个读书好的孩子,她刚好早恋了,你愿不愿意看到?
如果,这个内向的孩子,他有调皮生动的一面,你愿不愿意看到?
如果,这个粗心的孩子,偏偏有特别细腻的性格,你愿不愿意看到?
你愿不愿意看到他(她)所有的不完美呢?
你愿不愿意看到他(她)性格的所有,而不只是用一个单一的词语去粗暴地解释孩子的存在呢?
“看不见”孩子的背后
对此类现象,德国哲学家马丁 . 布伯在著作《我与你》中这么批判:
”爱“不过意味着利用对方来尽情满足 ”我“。
那个和女儿讨论点菜的母亲,很大程度上是利用自己的女儿在满足自己的私欲:看,我给了女儿最好的晚饭。我借此证明了,自己是多有母爱的一个人。至于她想吃什么,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在马丁 . 布伯眼里,这样的“我”与“你”的关系,在本质上,是“我”与“它”的关系。可以这么说,这些父母眼前的孩子,早就消失了。他们沦为了父母实现爱欲的工具。
你以为看见的是母女在一起吃饭,其实是这个母亲在面对着一堆自己的经验、观念和实现这些想法的工具在吃饭。
在这样的亲子关系里,孩子的存在,消失了...
这些孩子消失在饭桌上、课堂上、作业里、考试中;当他们成年后,又消失于办公室、饭局里、酒桌上、电影院里、旅途中。
他们,消失于一切空间里。
也许更可怕的是,等他们有了子女后,也将继续“看不到”自己的孩子;看得到的,只是眼前的工具。
所以,我们总听见伟大的父母们含辛茹苦地说了一句话:我这是为了你好啊!
我把这句话翻译一下吧:只有你好了,我才是伟大的爸爸(妈妈)啊!所以,你不能辜负我。
真正的关注长什么样?
对比这两类恐怖又令人心酸的关注模式,真正的关注又是什么样的?
对此,依然是马丁. 布伯给出了答案。他认为:
当我放下预期和目的,以我的全部本真与一个人或任一事物建立关系时,“我与你”的关系才真正建立了。
对父母而言,那意味着:要放下对孩子的预期和目的,在每一个当下和孩子发生互动与联结,并看见一个多面的孩子。
当你在和你的孩子谈论学习时,你能否放下对成绩和他(她)能进哪所重点高中、大学的期待?你能否做到,只是看着他的眼睛问:我知道,你最近有些麻烦,无论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中,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又或者,当你和孩子在谈论今天该吃什么、穿什么,或者去电影院里看什么电影时,你能否放下自己的渴望——对孩子在众人眼里看起来更光彩、更出色的期待。而是真的去问、去倾听对方的需求。这样,当你简单的问孩子:“今天,你想穿什么衣服出门?”这个问题就不会变成:“今天你想穿什么出门?不,我觉得你应该穿这件,更好看。”
所以,每当我看到那些对视的画作、照片时,心里满是感动。我们太缺少这样的看见了。
我认为,每一位父母都应该深深地问自己一句话:除了给予了这个孩子生命,除了希望他(她)门门功课优秀、成为年收入多少的成功人士外,你还希望和这个孩子建立什么样的联系呢?
最后还是以一个我自己的故事作为结尾吧。关于我和我父亲的记忆,有一件事,我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特别美好。有一阵子,学校在教吹口琴。但我怎么样也没办法连贯地把do到si的音吹出来。我拿着口琴,有点难受地跑到父亲面前说:
爸, 我就是吹不好。
我爸笑了笑,·说:其实不难的。来,我教你。
那个夜晚,我很快就学会了do到si的吹奏不说,还学会了一首《小星星》。
多年后,我早就忘了在学校拿了多少分数的成绩单,也忘了许多其他和父亲相处的细节。但那个夜晚的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现在回想起,我的嘴角也总是带着笑。我知道,那天晚上,父亲真正和我建立了关系。他做的无非是:无条件的陪伴,并关注到我内心的真正需求。
也许你能从中获得些许启发,明白真正的亲子关系其实是这样的简单。
而有时,最简单的事情,却很难办到。谁叫我们人类这么复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