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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的晚霞,只剩下最后一点红光,从楼下不时的传来说话声,和偶尔的歌声。我借着最后的光亮,改好了最后一堆灰,就拿着铁板,开始往墙上抹。
丈夫是大工,我是帮工的小工,我在前面打底子,他在后面负责修整成活。这样分工下来,每天的收入都很可观。
隔壁屋抹墙的老王,收拾好工具后,就来我们这边串了个门。
“老张,还不准备下班的?”
“抹完这些就下班。”
“你天天加班那么晚,身体扛的住?”
“大闺女在读中学,小儿子还要吃奶粉,到处都要花钱。不做,怎么办咯?!”
“你搞,我下班的。”
老王蹬蹬地下楼了,我跟丈夫继续着手上的活计。不远的塔吊还在轰鸣着,在空旷的工地上,谱写着属于它的乐章。
漫天的星光中,我们回到了住处。我赶紧赶忙地开始做饭。饭后,我还得洗昨天换下来的衣服。一通忙活,已是10点多了,我刚躺到床上,就听到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三姐,妈病了。你能不能回来照顾?”
“新田,我这里工地上还有事没做完,你三哥一个人做不过来。你跟大姐和二姐打电话没有?”
“我打了的,大姐要照顾明明上学,没时间。二姐单位又请不到假。妈现在还是凤英婶在照顾着!”
“你的小王,就硬是不能去照顾一下?”
“嘿嘿,三姐你也晓得,她老是在上班,没有多少时间!”
“我这里暂时走不开。要不,我打点钱回去,你托凤英婶继续照顾着。”
“好好,那就只有先这样了!三姐你什么时候回,就跟我说声,我先挂的。”
我叹了一口气,才放下手机,却没料到睡着的丈夫,突然出了声:
“实在不行,你就先回去。这里一天比一天冷,你回去还能照顾孩子们。”
“马上贴砖的活就出来了,这砖估计能贴过把月。你看,这要是做一个月,除了我们自己的花销,一万五应该好存吧!回去没事做,又还要花钱,这里外一翻,相差了多少?”
“唉!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快睡,明天还要做事。”
一早,我来到工地,看到屋里堆的灰,就气不打一处来。每天只往我们抹的这屋,放一罐灰,天天早上都要等灰。
看到接塔吊的老孙,往这边走来,我也学着别人去抢灰。
“老孙,我们这里只放了一罐灰,别人那里都放了两罐,这罐灰就先往我们那放。”
老孙听完,只笑着说道:“老张媳妇,这个是别人先跟我说好的,你要先放你那屋,得先跟你们老乡商量好。或者,下一罐我先给你们放。”
我看见塔吊边上,搞主体的人正堆着材料,要往楼上吊,便朝他说道:“主体的那些人,马上就开始抢吊了,下一罐得等到什么时候?你天天早上给我们断灰,这罐就往我那屋放。”
“老孙,这灰,咋还不往俺们,那屋放呢?”
我扭头,就看到了老杨他们的小工,朝这儿走来。
“小凤啊,老张媳妇说他们那屋,只有一罐灰,这灰要往她那屋放。”
小凤瞥了我一眼,说道:“她那里才一个师傅,俺们那里有俩师傅呢!这罐灰是我告诉你让打的,咋就要往她那屋放呢?”
小凤话落,我心里就开始上火“老孙,我也告诉你要灰了,怎么就不能往我那屋放?难道,是因为她跟你一个屯的,所以先要给她放?”
老孙尴尬的笑了笑,才说:“要不,一家放一半?下面都开始催塔吊了。”
“要先往我们那屋放。”我说。
老孙瞅了小凤一眼,就用对讲机呼着塔吊,走开了。
小凤临走,还朝我哼了一句“啥玩意儿!”
我拉住小凤的衣服,说“你说什么?嘴巴放干净点。”
“说你咋地了?”
她说完,就把我的手使劲一掰,我踉跄的摔倒在地,爬起来就朝她厮打过去。
我们俩正打作一团,就被赶来的老孙,和我丈夫拉开了。
我虽然头发被她拉散,背后还受了几拳,可她身上也没好到哪去。我瞪了她一眼,就跟着丈夫走了。
2.
晚上下班回去,丈夫先我一步,去做饭。饭后,我边洗碗,边问他“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望了我一眼“你今天跟人打架,我又不能去打女的,只有回来弄点好的给你吃。”
我听着,忽然觉得眼眶有些酸,随即又释然了,在外面不都是这样吗?!
从窗口望去,太阳已经跃上了正空,楼下陆陆续续的人,都拿着碗朝食堂走去。我看着丈夫,持续往墙上挥动手臂的动作,便加快了改灰的速度。
我顶着呼啸的寒风,转到工地门口的食杂店,买了些咸菜和脆脆肠,才往回走。刚走到安全通道口,手机的铃音就响起来了。
“妈妈,妈妈......”
“阳阳,阳阳,妈妈在听!”
电话里头呼啦了几秒,我才重新听到声音“喂,莲花,阳阳病了,现在正闹着要妈妈。”
“他怎么就病了,严重吗?”
“家里的天气时好时坏,温差太大,他就着凉发烧了。医院检查,烧成了肺炎,医生说把炎消好了就没事了,你不要担心。”
“把电话给阳阳!”
“妈妈,妈妈”
“阳阳,妈妈过几天,就会回来的。你在家要好好听奶奶的话,等你病好了,妈妈就回来了。”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听着电话那头,儿子的哭闹声,我狠了狠心,把它给挂了。我抬手,抹干脸上的泪,才继续往楼梯上走去。
丈夫今天做门口,所以小工的活很轻松,我无精打采的坐在墙角边上,思绪涣散,直到手机铃音响起,才唤回我的一点精神。
“喂,是张瑶的妈妈吗?”
“是我家瑶瑶出了什么事吗?”
“张瑶今天,在学校跟人打架。虽然情节不是很严重,但我们还是有必要通知一下家长。”
“那老师,瑶瑶为什么会跟同学打架?”
“中午洗碗的时候,有个女同学把水泼到了张瑶的裤子上,就发生了些口角,最后是怎么变成了打架,我们还在了解中。你们家长,有时间多给孩子做下心理辅导,毕竟这个年龄的孩子,心理很敏感脆弱。”
“谢谢老师!”
我不敢相信,一向乖巧的女儿,会在学校跟人打架,虽然老师说不严重。可是,她怎么就跟人打架了呢?
“莲花,莲花?”
丈夫的喊声,让我回过神来“啊,哦,要什么东西?”
“我等下要做上口,这个尺太长了,你去老王那借根短的来。”
我去老王那借来尺子,递到了丈夫手里。不料,他却突然来了一句“今天又没人惹你,你怎么板着个脸?”
“瑶瑶在学校跟人打架,阳阳又在家里病了,真是让人操心。”
“你叫我现在怎么办?叫你回去,你又不回去。现在孩子们出问题了,你在这里急,又有什么用!”
“我还不是想要多赚点钱!”
“你还是在那边去坐着,不要在这里哭,我还要做事。”
那天后,我郁闷的在家里躺了两天。直到丈夫晚上回来说,第二天要贴踏步,我才又起来,跟他一起来了工地上。
北方的天冷的早,现在都开始起霜冻手了。我哈着气,拌好了素灰,走到去抱大理石砖的半道上,袄子里的手机又响了。
“三姐,妈快不行了,你什么时候买票回来?”
“怎么就不行了?前几天不是说有好转吗?”
“唉!医生是这样说的,估计活不多长时间了。”
“我们现在在做事,回头我跟你三哥商量一下,再跟你打电话。”
我拿着手机,有些烦躁,又禁不住发起了呆。
突然,一股难言的疼痛席卷了,我的右手臂。一块混泥土块,落在了我的脚边。
“啊……”
⒊
那钻心的疼痛,蹿到了全身,我忍不住,大叫出声,跌倒在地。
闻讯赶来的丈夫同工长一起,把我送进了医院。
医生拿着片子看的仔细,我的心狂跳不住。越是紧张,手臂上的疼痛就愈甚。
“病人,不完全性线性骨折,属于劈裂性骨折,不是很严重。”
丈夫急切的问“医生,她这里都肿起来了?”
“别急,活血化瘀消炎就好了。你们也算是万幸,那混凝土块掉下来,着力点不在她的手臂上,不然情况就会严重的多。”
医生给我打上石膏,固定好,我也在医院住了下来,方便消炎。身上疼,心里又懊恼,这一受伤,丈夫不知道要耽误多少天,自己更加没有办法做事。
晚上,丈夫出去买饭,回来又喂着我吃完。收拾好餐盒,他没好气的说道:“叫你回去吧,你不回去。看,现在人还躺医院里来了。”
“我怎么知道,会出这个事。我还呕的要死。”
“好了好了,莫呕了。医生说你要心情舒畅,有利于活血。等过两天稳定了一点,就先回去。”
“我回去了,你一个人在这?你天天加班,一个人又舍不得花钱吃好点,你让我怎么放心回去!”
“这天气冷了,你不好养伤,回去还有人照顾你。你放心,我自己晓得照顾自己的。”
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医药费的事情,工长怎么说?”
“你这个是工伤,工地上会负责的。你就不要操这个心,我不是还在这?肯定会处理好的。”
丈夫说完,拿着纸巾替我擦着眼泪“只要你人没事就好,其余的都是小事。你前两天不是还担心孩子们?正好回去,给瑶瑶的心理做些辅导,看护好阳阳。岳母那里,你自己去看看,心里才有数啊。”
我吸了吸鼻子“那我一个人怎么回去?”
“老王的媳妇跟妯娌,都准备回去。正好,你可以跟她们做个伴。正好赶着回去过中秋!”
虽然不舍丈夫一人在外辛苦,可是,想到孩子们,想到病重的母亲,感受到自己行动不便。我无奈又心酸的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回去。”
月光朦胧的夜色下,火车缓缓驶进了,火车站。火车一进站,我就看到了站在月台上的,弟弟跟女儿。
我望着他们,眼圈发酸。
中秋,本是合家团员的日子,我却一人独自归乡。此时,我是如此深刻的觉得,幸福的生活,才是生命中不老的绿树。火车渐渐停稳了,我回望了一眼高挂的明月“如果生活能像月一样圆满,我们还会颠沛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