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难移(3)
我冲他笑了笑,用他给我整过的脸。
刘一峰的家在近郊的一处小型别墅区,进进出出都是名车。
尽管我和顾璇赶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们乘坐的出租车还是引来了不少人探寻的目光。
“我们是不是太惹眼了?”顾璇问我。
“怕什么,我们又不是来杀人的。”我径直去敲门。
开门的是刘一峰的太太,本来面有疑惑,在听说我是苏蔺的侄女之后,立刻来了个大变脸,笑容可掬地把我们让了进去。
“苏董没来?”她期待地看着我们身后。
“没有,是我想问刘医生些事情。”
“哦,好的好的。”她把我们带到了书房,立刻去叫刘一峰。
刘一峰家的地址是顾璇的哥哥弄到的,来刘一峰家则是我的主意,有些事情在医院那种地方远不如在家里谈方便。我也是这样说服顾璇的。
苏蔺的名字果然管用,刘一峰真得立刻就到了。
刘一峰和几个月前没什么变化,其实这种人就算过个几年看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就像喝了防腐剂似的。
虽然没穿白大褂,但他身上还是有一股医院的味道,头发乌黑整齐,细皮白肉,喜欢用翘着兰花指的手去扶金边眼镜,说起话来柔声细语地像个女人。
“你怎么会来?怎么苏蔺没告诉我?”不像他太太的盲目热情,刘一峰对于我的突然出现还是感觉相当疑惑。
“她不知道我要来,这事跟她没关系。”我说,“我今天主要是陪我同学来的,她想做整容手术,我就向她推荐了你。”我按照事先和顾璇商量好得说。
“哦,是这样啊。”他的注意力随之转向顾璇,“这位怎么称呼。”
“我叫顾璇。”
“顾小姐想对哪个部位进行手术?”他用专业医生的眼光打量顾璇,像屠夫看着沾板上肉。
他当年也是这样打量我的把,我扫视一下周围,看到桌子上有个很有分量的纸镇,不动声色把它拿过来看了看,然后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该做哪里,就是想变得更漂亮,所以想听听刘医生的建议。”顾璇说。
“那我建议你把下颌骨削一削,脸型会更完美,我不是说你现在就不漂亮,只是略尖的下颌会更有灵气,还有鼻梁也可以垫高一些,另外内眼角可以开一开,眼睛会显得大而有神……”刘一峰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会不会很痛啊?”顾璇用恰到好处的颤声问。
“手术时是不会痛,因为有麻药嘛,但恢复起来会有一点点,但是美丽总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刘一峰说。
“那需要多久的恢复期呢?”
“最多半年。”
“这么快!”
“这些本来就是小手术,而且如果是我主刀,创面都是最小的,恢复时间还要短。”刘一峰洋洋得意地说。
“我这些手术快赶上苏黎的整容手术了吧?这么多,这么复杂!”顾璇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
“苏小姐和你的情况是不一样的,”刘一峰解释说,“苏小姐的面容首先是因为外力发生了损毁,不得不整容,其实是比你的难度要高了一些的,但你看她现在不是也恢复得很好吗。”
“只难了一点点?”我说。
“是啊,我还记得你送进来的情况,颊骨碎裂,另有面部多处骨折以及肌肉撕裂伤,还有小面积的烧伤,正是因为情况有些复杂,所以苏董特别指定了我来做这个手术。”
“这么说我姑姑本来就认识你?”
“我们是初中同学,还曾经是同桌,不过世事难料啊,”刘一峰感慨地说,“谁也没想到当年不多言不多语的小姑娘居然成了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呵呵,这个世界还真是奇妙啊。”
是啊,这个世界真得很奇妙,我和顾璇对望了一眼。
“我一共做了几次手术?”我问刘一峰。
“我想想,”他翘着兰花指算了算,“前前后后大概有四次。”
“为什么不一次做完呢?”
“这怎么行呢,你当时的状况是不可能受得了的,而且一些细微处的整形也要在面颊整形定型之后,这些都是专业问题了。”
“是这样。”我点点头,“我记得最后一次整形好像是15年的五月份吧?”
“你记得蛮清楚的。”刘一峰点点头。
当然清楚,黑纸白字的复印件就在我裤子口袋里揣着。感谢顾璇的哥哥。
“那就不对了呀,”顾璇适时接口道,“苏黎是前年一月份出的车祸,前年五月做完了最后一次手术,那为什么直到今年一月份才出院呢?照你刚才说的,手术需要半年的恢复期,那也该前年底就出院了吧,那后面一年这么长的时间她都在你们医院里做什么?”
刘一峰愣住了,扶眼睛的手半天没摸着地方,兰花指也忘了该怎么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你们——这好像跟顾小姐没有什么关系吧?”
“那总跟我有关系吧。”我走到刘一峰面前,“你告诉我吧。”
“这个——主要是跟个人的体质有关,”他的眼睛在金丝眼镜后转来转去,“你当时身体非常弱,所以恢复得就慢了很多,你姑姑也很着急,所以不敢让你出院,直到今年一月份,觉得应该没什么大碍了,才把你接回了家,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他擦了擦额头,又补上一句,“你们要是还有什么不清楚地,可以去问苏董,我只是个医生,只负责做手术,其他的我不知道……”
“你真得只给我做过四次整容手术?”我抄起了那块沉甸甸的纸镇,在手里一上一下的抛玩着。刘一峰的眼睛紧盯着那块纸镇,每次我抛起来的时候,他的鼻翼就剧烈地煽动一下,还下意识地想要抱头。不过,他好歹是个男人,又是个颇有知名度的医生,还不至于被两个女大学生给唬住了,他对我们的忌惮也不过来自于苏氏的董事长苏蔺,否则,他肯定早就把纸镇抢过去了,这点我还是很清楚的。
“真的。我可以给你看医院的记录。”他指指电脑。
“不用了。”我放下纸镇,“脸都能是假的,何况是记录。”他的脸又白了,眼珠斜看向右下方,典型心虚的表现。
“打扰刘医生了,我们就告辞了。”顾璇推推我。
“慢走,慢走。”刘一峰赶紧将那块纸镇放到我够不到的地方,跑过去打开书房门。
“再见。”我冲他笑了笑,用他给我整过的脸。
“你怎么看?”出来以后,顾璇问我。
“他在撒谎,医院的记录肯定有问题。”
“可是我们还是没有证据啊。”
“没有证据就继续找。”我拦下出租坐了进去,把顾璇档在外面。
“你做什么?”她诧异地看着我。
“我要回家,跟苏蔺谈谈。”
“你别冲动!你现在跟她谈会打草惊蛇的!”她大喊着,但我已经把车门关上了。顾璇使劲拍着窗玻璃,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很闷,听不清楚。我不再看她,说了个地址,司机逃命似地载着我跑了。
他大概以为刚刚成功逃离了一个女疯子吧,我盯着司机的后脑勺想,其实他不知道,真正的女疯子就在他的车上。
我转过头,看着车窗上自己的影子露出了一丝笑容。
出租在苏家别墅前停下来的时候,苏蔺的车正好回来。
我们从两辆车上出来,目光碰在了一处,无声,却有光。
我眼前闪过一条条白光,太阳穴传来阵阵刺痛。我不得不抓住了车门使劲闭了下眼睛。这该死的头痛,总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黎黎,你没事吧!”苏蔺要扶我,被我闪开了。
她并不以为意,打发了司机,和我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她走在我后面,没再试图碰我,她显然还是有些了解我的,知道如果再碰我一下,我很可能会把什么东西扔在她脸上。暂时算她走运。
只是,她对我的了解其实并不像她以为得那样多,我捏了捏裤子口袋里的东西,走进客厅。
我们分坐在一张长桌的两边,仿佛商业谈判的场景。
“我去见过刘一峰了。”我开门见山。
“我知道。你们一走他就给我打了电话。”她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平日纹丝不乱的短发有些散乱,模样也难得地露出一丝疲倦。
“你从来没说过他是你同学。”
“这很重要吗?我有那么多同学,有的做了公务员,有的出国成了名校教授,有的下落不明,难道要一一跟你说明?”
“那些人没给我做过手术。”
“做过手术又如何?是他的医术不够好?还是你没有康复?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他说只给我做过四次手术。”我观察苏蔺。
“所以呢?”
“但我却在医院里住了两年。为什么?”
“这个问题刘一峰不是给你解释过了吗,你当时体质很差,只能留院观察。现在你好了,不是就出院了,也回到了学校,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你还想知道什么?”
“一切的确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因为我们正在离真相越来越近。”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警惕地看着我,像一只嗅到了危险的猎豹,“还有,顾璇为什么跟你一起去找刘一峰?是她怂恿你的吗?我就知道不该让你回到学校,不该让你再碰见她!”
“你为什么那么怕她?”我盯着苏蔺。
“我怕她?是啊,我是怕她。我怕她干扰了你好不容易才恢复正常的生活,怕她老是缠着你,给你灌输些奇奇怪怪的思想,她原来就是那个样子,整天疯疯颠颠的,把你都带坏了!”苏蔺神经质地敲着桌子。
“我又不是没主意的小孩,怎么会被带坏?”
“不是你没主意,是顾璇太有主意。你说,这次去刘一峰那里是不是她的主意。刘一峰说她是以想做整容手术为借口去他们家的,她也太过分了,竟然找到刘一峰的家里!她是怎么找到他?”
“我告诉她的。”
苏蔺愣了半秒钟。“黎黎!听我一句话,不要再跟她在一起了!她会害了你的!”
“你指谁?”我歪头盯着苏蔺,“是害了苏黎,还是我?”
“你什么意思?”她微微一怔。
“黎黎?我真得叫这个名字吗?”我轻轻叩着桌面,清脆的敲击声令我的脑袋似乎清楚不少,“还有,你确定我姓苏?我难道不是你从哪里绑架来的,只因为有几分像苏黎,就被你利用了?”
“你在说什么!”苏蔺一贯冷硬的线条有些哆嗦,“你这些奇怪的想法都是从哪里来的!又是顾璇给你灌输的对不对!我就知道让你复学是个坏主意!”苏蔺几乎咬牙切齿了,“她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你,为什么非要缠着你!早知道我就该……”
“该什么?”
“没什么!”她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客厅里只听到她沉重的喘息声。
说话说一半最令人讨厌了,可我又不能撬开她的嘴。
“还是说说我吧,我到底是谁?”
“苏黎!你要我怎么说才肯相信!你就是苏黎!难道你相顾璇胜过自己的亲姑姑。”
“那倒没有,”我摇了摇头,苏蔺的脸色略有缓和,“可问题在于你不是我姑姑。”
苏蔺的脸立刻涨成了猪肝色,我继续惬意地说下去,“但顾璇确是我的朋友。你那么反对我跟她在一起,还说我在学校里没有朋友,就是怕她认出我不是苏黎吧?所以你才给了我那本笔记本,让我记住苏黎的习惯和习性。可惜,假的就是假的,我成不了她,顾璇从第一天开始就觉得我不是苏黎了!她说得很对,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脑震荡后遗症来解释的。”
“你——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你威胁顾璇的时候,我就在隔壁。”我咧嘴一笑。
“黎黎……”
“说了别叫我这个名字!”我一拳击在桌上,疼痛沿着胳膊一直传导到肩头,久久不去。
“可这就是你的名字啊……”苏蔺的声音有些发抖。
“你还是不肯承认吗?”
“你要我承认什么?”
“叫这个名字的人已经死了,我只是你找来冒充苏黎的,你一手策划了这一切。”
“不是这样的……”
“你是从哪找到我的,我是谁?告诉我!我是谁!”我一把扯下假发扔到地上,狠狠地踩着。
头痛欲裂,仿佛无数的针同时在太阳穴上猛刺,眼前一片眩目的光。
“你是苏黎。”苏蔺反而平静了下来,“你想知道真相,这就是真相,至于那个顾璇,她不配做你的朋友。”
“你凭什么这样说!”
“凭我是你姑姑。”她站起来,好像突然老了十岁,“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她朝楼上走去。
“我还没说完!”我冲她吼道。
“可是我说完了。”她站在楼梯顶上俯视着我,“而且这个问题必须就此打住,再也不许在家里再提一个字。”
“你以为不说就不存在了吗?不说就可以继续欺骗下去?不可能的!你能说服得了顾璇吗?你能说服得了我吗?”
“你本来就是苏黎,我不必说服你;至于顾璇,我会让她改变主意的。”她挺直了脊背,很快她消失在黑暗的走廊尽头。
整座房子重又安静了下来。我回到长桌边,从桌子下面取出一只录音笔,那是我在谈话开始前偷偷粘在那里的。
我戴上耳机听了听,音质很清晰。
一切都很顺利,我满意地回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