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有一段时间,我穷极无聊,迷上了麻将。大概打牌也讲究天分吧,除非手气极好,通常都是孔夫子搬家——尽是书(输)。
一位心直口快的麻友,羸了之后心情大好,总免不了奚落我。
我反唇相讥:这就像高手过招,输个一招半式,无足深怪,但像“黑狗钻裆”之类的手段,断然是不能使的——就凭你,永远也理解不了其中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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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讲管理智慧,也讲究境界,分为3种。《史记·滑稽列传》说:“子产治郑,民不能欺;子贱治单父,民不忍欺;西门豹治邺,民不敢欺。”
第一,春秋时的郑国宰相子产,明察秋毫,洞悉世事,别人骗不了他;
第二,孔子的弟子宓子贱,管理单父地区,基本上都是歌唱弹琴,天天搞party。但单父人民爱戴他,不忍心骗他;
第三,魏文侯手下的西门豹,治理邺城,严刑峻法,别人不敢骗他。
在儒家的大咖们看来,三种管理方法有着境界上的分别:
管理者“任刑”,严刑峻法,对应的是“不敢欺”;“任察”,明察秋毫,对应的是“不能欺”;“任德”,以德治国,对应的“不忍欺”。
境界由低到高排序,依次是不敢欺、不能欺、不忍欺,对应的管理风格由低到高排序,依次是任刑、任察、任德。
任察和任刑,都不是高尚的境界,老百姓只是迫于压力,才不得不守规矩。只有以德治国,老百姓才能有羞耻心和道德感,有自律意识,社会治理才能春风化雨,和谐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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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武英雄》里,在霍元甲墓前,船越文夫败给陈真后说:我其实不是日本最能打的,大家尊称我“日本第一高手”,说的是我的“武功修为”。
“境界”是传统文化的一项发明,的确是一个好东西。
境界之为物,可道,非常道。中医的最高境界是“治未病”,武功的最高境界是“无招胜有招”,兵法的最高境界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禅的最高境界是“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境界,亦真亦幻,若有若无。隐约感觉得到,却很难掰开了揉碎了分析,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一不小心,就会变成诡辩和玄学。
一流高手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也只是对武功差很多的对手而言,碰到和自己差不多的,谈境界,就是不想活了。灭绝师太拿一柄倚天剑,一众明教大咖就只能缺胳膊断腿。
文人们向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境界,说多了,连自己都信了。“李太白醉草吓蛮书”固然有审美价值,但如果对手境界不高,直接蛮干,恐怕就不那么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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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正非说,员工不要和我谈战略。境界亦是如此,真正的境界,都是建立在扎扎实实的制度建设、刻意练习之上的。
子产治国,有仁者爱人的一面,也有一整套政治、经济、法律思想作为后盾,绝不是只靠爱心走天下的。
宓子贱治理单父,在别人看来,是天天吟咏歌舞,境内大治。实际上,他非常懂得抓大放小,防患未然。
宓子贱施政,一方面寻师访友,咨询管理之道,一方面长于用人,把合适的人安排到合适的岗位,自己只管人,不管事。
几乎在每一所中学,都流传着某个特别聪明的学生的传说。他们上课时心不在焉,下了课打扑克玩游戏,但他们考试总能拿第一名。
他们的确聪明,但更聪明的地方,在于他们对自己的管理。在同学看到的时候,他们做品牌建设,回到家里,他们搞内部管理、制度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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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组建湘军的时候,急需人才辅助,到处招贤纳士。
有一天,一个客人来访,曾国藩立即接见。那个人衣冠古朴,神采飞扬,说起话来不疾不徐,话语不多而言辞精彩。
曾国藩和他对谈之后,心下大喜,就请他品评一下当时的几个风云人物。
客人说:“胡林翼办事精明,别人不能欺骗他;左宗棠执法如山,别人不敢欺骗他;而明公您呢,虚怀若谷,爱才如命,而又以诚待人,以德感人,不是胡、左两位可以同日而语的,令人不忍心欺骗。”
曾国藩听了,心下窃喜,把客人留在营中,待为上宾。过了不久,就安排他掌管钱粮、督造购置火炮。客人处置得井井有条。
后来,曾国藩把一笔巨资交给他,让他代为购买军火。那人拿了巨款之后,就再没有了影踪。
此后,曾国藩回想起这件事情,常常苦笑着摇头:“人不忍欺,人不忍欺!”
以曾国藩的智识才干,居然也被骗得一楞一楞的。可见“不忍欺”这事,真不是一般人修炼得到的。
作为管理者,如果自问能力才华比不上曾国藩,最好还是老老实实的像西门豹那样,建章立制,严刑峻法,搞好制度建设吧。
(《万维钢·精英日课》、《熊逸讲透〈资治通鉴〉》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