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嫂口中听到了大槐的死讯,心里还是被感伤了。我可怜的朋友,他这一生,就在我的一声叹息中化为乌有了……
二嫂详细地讲叙着村里流传的大槐的死因:被人哄骗至兰陵(也就是苍山),说是请他去算命,多挣点钱。把他拉到一个荒山野岭上,打了一顿,抢去了他身上所有的钱,甚至连他的手机也拿去后,扬长而去。大槐一个瞎子,喊叫无人听到,摸索不知方向,天又热,又饿又渴,又气又恨,最后被人发现时,是三四天之后了,已经是倒在地上,奄奄一息,送回家不几天,就死了……
在二嫂诅咒害人者的狠心声中,我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是90年左右,我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随村里人去山西孝义挖铝挣钱,就是那时候认识的邻村的大槐,他比我大一点。最初对他的印象是英俊爱玩,就是农村那种比较出脱的人才。而且他当时已经在家乡定亲了,这在当时的农村是一件很让人羡慕的事。还记得我当时很想让他用铁丝给我做一把割核桃的小刀,挂在腰带上,觉得很牛逼,也好随时偷吃吕梁山脉满山遍野的绿核桃。不过最终也没有做成,因为我们不在一个山上,很少见上面。
可是谁能想到,他的命运,也恰恰是因为他这心灵手巧且爱玩而改变了——那是一个深山里的早晨,我正在洞口摇辘辘,突然从满天尘土的山路上开下一辆拖拉机,隔着一条河,站在车斗里我一个村的“大头”拼命冲我摆手,声嘶力竭地喊着说:“百愚,你不去看看大槐,他出事了,住进了临汾医院,大家都去看了。”我当时还没意识到问题严重,只是停下手,气喘吁吁地说:“知道了,今天不得闲,你先去,我明天就去看他。”当第二天,我买了礼品去医院看他时,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医生正给躺在病床上的大槐换药,一只眼珠已经没了,还有一个左眼珠,当时医生正往这个眼珠里打针,眉心之间,一个深深的小洞,当医生抽出里边的纱布,给大槐消炎时,我看到大槐疼的浑身颤抖……换完药,大槐拉着我的手,说:“百愚,我这个眼要是治不好,我就不活了。”我只能好言相劝:“别这样想,能治好的,你别伤心,要好好保养。”当我告别大槐来到医院的院子里时,突然感觉天旋地转,不得不蹲在地上好久才能站起来。从那一刻起,我一个从来不知道害怕的无知少年,就下决心不再挖铝了。
后来我也听说了大槐出事的全过程:他是炸獾时炸了自己——吕梁山里,有一种象小猪的獾,跑的也不快,我就曾经在油麦地里追过这家伙,看着它慢,可是你就是追不上。听说獾肉很香,尤其是它的獾油,是治疗烫伤烧伤的良药,所以人都想捉它。大槐认识一个老河南,会炸獾。就是用半管炸药,插上一个电雷管,埋在看好的獾洞口,等晚上獾出洞寻食时,绊响雷管,就被炸死了。大槐就是在獾洞口布置炸药时,不小心碰响了雷管,将自己炸残了的。
后来我就去北京当兵了,一直到第三年,我才回家探亲。因为母亲有眼疾,我去药材公司给她拿眼药,却看到一个盲人,背着一个脏兮兮的褡裢,手里拿着一把交叉,斜倚在柜台上和女店员拉呱,我知道那正是赶集给人算命挣钱的大槐。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不忍心和他打招呼。正准备拿药离开的时候,因为我穿着军装,我的家乡人还是比较尊重当兵的。那个店员就和我搭讪:“在哪里当兵呢?”“北京。”“哪个村的”“东边不远”。就是我故意隐晦的这几句回话,也是让大槐听出了信息,他突然接口说:“是百愚吧?!”我只好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是大槐吧?好几年了,不敢认了,你赶集了?还好吧。”其实我姐就嫁到大槐村里,他的情况,我岂能不知呢?眼睛最终也没治好,命保住了,成了瞎子,定了亲的未婚妻也退婚了,谁愿跟着一个瞎子呢?为了生存,只好赶集要饭。脑子好使,就跟老盲人学会了算命抽卦,以此谋生。他听到我的问候,感慨万千,大声回答说:“唉兮,好歹活着呗!咱们俩现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跟他说了好多干巴巴的安慰话,就赶紧借口逃离了药店。
后来我又转士官,娶妻生子,直至历经沧桑,生命与大槐也再未有过交集,直到听到他的死讯。那年药店里的一面,就是最后的接触。生命真是无常啊,命运也不可把握,虽与他交情不深,也算是年轻时的伙伴吧。他的一生在世人眼里,就是一个悲剧。他的离世,也没人留意。在我内心伤感的同时,我突然觉得,我们哪个人不是这样的结局呢?我在可怜他,他日还不知谁在可怜我。唉,我们这些还活在世上的人,都能好好的生活,平安健康,如果还能够快乐,那不真是一件值得让人感恩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