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那时候一边跟朋友们嘻嘻哈哈，一边又自命不凡，于是他们玩，我是边玩边写。多少年后当要补齐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才发现，年轻真好。

       这里是北京，满怀梦想的我住在一个不起眼的宿舍楼里。开饭的时间快到了，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香气。我在水房使劲揉着攒了好多天的袜子，哗啦啦的水声中依稀能听到宿舍楼里传来的争论声。同事们还在为两千多的奖金是发给八个人还是十个人争论不休。我来这儿还不满一个月，当然是没有的，自然也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和必要。正因如此我才能下定决心把这几天的袜子处理一下。说来也是人穷志短，脏了的袜子即舍不得扔又懒得洗，全压在了褥子底下，拿出来的时候左顾右盼，生怕让别人瞧见，像做贼似的……寝室里的争论声渐渐小去，似乎最后是发给了八个人，我也终于洗完了。把袜子拧干，在栏杆上一字排开，迎着下午的阳光，我也像一个胜利者。

       要上班了，我拿着领带奔到中控室，这条领带是上班第一天刘毅帮我打好的，一直就没拆开过。毫不夸张的说，整个保安队十来个人可能只有刘毅一个人会打领带。这个小伙子跟我们这些不修边幅的人是不一样的，他的着装永远整齐，被褥向来干净，发型从来不乱，那些青春痘丝毫无法掩盖他那干净阳光的气质。嗯……我说的只是外表，这个人的内在极其猥琐。

       一日无事，晚上12点我下班了，寝室里一个人也没有，都在隔壁玩炸金花。我坐着无聊，就去隔壁看了看，果然是赌烟的。想想也是，大家都没什么钱，北京的消费又这么高，但是穷人也要过年，屌丝也要娱乐，所以也只能拿烟做赌注了。我看到小胖子旁边已经放了好大一堆烟，一局终了，一只手很自然的在那一堆烟里拿了一根，送到嘴里。 

         小胖子：“哎，你怎么又拿我的烟！”

         “我抽一根怎么了，反正你那儿那么多又抽不完。”随即提高声音对大家说：“是不是？”

        “是啊！”“这么多烟留着养金鱼呢？”

        “就是！”

        然后一只只手伸过去各自拿了一根……

        胖子以手遮面：“得，算我倒霉。”

        等等，让我想想这小胖子叫什么，小冬曾经跟我说过把他的名字去掉半边就叫王色鸟……想起来了——王艳鹏！小胖子大学还没毕业，貌似学的是珠宝鉴定，在隔壁典当行实习，假假也是个主管，虽然手底下一个人都没有。又是一局终了，小胖子越战越勇，我看着实在无聊，而且满屋子烟雾缭绕，再加上囊中羞涩……还不如躺在床上看我的小说。 没过多久那边就散场了，小东抓着一大把烟回来放到我床上，说是烟太多了，最后大家把小胖子赢的烟平分了，我一看，全是两块钱的大前门……

        小冬是我来这里后第一个知道名字的人，这家伙是个自来熟，当时对我极为热情，聊了会天，吃了顿饭就称兄道弟，我差点就以为他是个GAY了,这小伙子是名副其实的交际花，上到财务人事，下到大厨后勤，见谁都能说几句话，算是我们保安队的门面了。

       北京没什么鸟叫，我们寝室也只有两个极小的窗户，所以普通人一觉醒来只能分清白天和晚上，分不清上午和下午。但我不是普通人啊，夜班的哥们躺在床上玩手机，而桌上的粥还冒着热气，所以这肯定是早上了。该起床了，这里是北京，我更愿意出去走走。并且我觉得作为一个有志青年，如果不是上夜班的话，早上九点钟不应该在床上。所以我出去了——我来到了网吧……其实这不是我的本意，我本来想到处转转，体会一下帝都的风情，但是一个人确实没啥好转的，再加上我是个路盲，当年的地图软件还没有路人靠谱……唉，我常常想如果我对学习有玩游戏一半的热情，那我现在肯定在一所知名大学的图书馆里，沐浴在知识的海洋中……一想到这些就脑壳疼，还是玩游戏吧。      夏日的阳光洒在这座城市，马路上的汽车从中穿过，显得有点飘逸又有点慵懒，就跟我现在生活一样。不过听小冬说我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因为张松要回来了。      张松是保安队的主管，我来之前就请假回家了，按照惯例，新人入职之后要跟他上一个月早班，早上领导都在，事比较多，规矩也多，所以大家都不喜欢上早班。

       大概是一个下午吧，我看见一个中年男子提着行李来到了宿舍，黑黑瘦瘦的，实在跟“主管”这个词沾不上边。不过有人叫他老张，有人叫他松哥，那就是张松无疑了。简单交流了一下，他也无非是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好好工作之类的，最后他果然让我明天跟他一起上早班，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不过我还是很失落。

        第二天早上，去的时候刘毅正趴在桌子上皱着眉头吃着咸菜。我每次吃咸菜的时候也是皱着眉头吃的，后来干脆就不吃了。好在早餐还有一个鸡蛋，偶尔趁做饭的老郭不注意还能多拿几个，偷的总比送的好吃，那才是人间美味！

刘毅看见我来了突然就笑了：“好好干啊小伙子，感受一下早班的魅力。”

        我哈哈一笑，从口袋里边摸出两个鸡蛋开始剥皮。

        刘毅突然坐直了看着我的鸡蛋：“行啊你，刚来就学会偷鸡蛋了。”

        “都是前辈们教的好啊！”

        “给我一个暖暖手行不行？”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

        “大哥，如果现在不是夏天我就信你了，但是如果你真的冷，我的胸口可以借给你。”    

        “算了算了，骗个鸡蛋真难。” 

        说完他端着咸菜，嘴里叼着馒头起身要走，我正奇怪他为什么不用另一只手拿着馒头，结果这个怂娃狠狠掐了一下我的奶子然后跑了……

        早班确实难受啊，我们正常的配置是一个在中控室，一个在大堂，两人轮换，但是张松作为主管是不屑于跟人轮换的……所以我只能拿个对讲机站在大堂看着玻璃外的人流和车队。我以为自己看的深沉，但前台的小姐姐总说我目光呆滞。

         那时候也不觉得愤懑，虽然满大街的车没有一个是我的，满大街的妹子没有一个跟我有关系，但我还是一个乐观的少年，坚信未来总时美好的。我也曾幻想过某一天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手拿菜刀大喝一声“打劫！”，然后我英勇出手制伏歹徒，从此升职加薪，野鸡变凤凰，还好歹徒并没有出现。

        终于熬到了下班，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刘毅和小东还没睡醒，他俩都戴着眼罩，一个上边写着“吃饭叫我”一个上边写着“吃饭别叫我”。根据以往的经验，不管刘毅带的哪个眼罩，他都是起床最墨迹的那个，所以我先叫了小冬，然后我们一起掀开了刘毅的被子，叫醒他的同时顺便发现了他裸睡的秘密。

        “又去哪啊？”刘毅闭着眼睛穿上了内裤，又趴在了床上。

        “快点快点，”我用手机敲着刘毅的头，“先起来再说。”

        小冬要比我暴力的多，他狠狠拍了一下刘毅的屁股，喊道：“一！”

        在小冬数到三的时候，刘毅迅速坐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喊着：“你给我等着……”

        一番打闹之后他俩终于收拾完毕，吃过饭之后小冬提议去酒吧。

        我虽然不喜欢喝酒，但对酒吧是有些期待的，而且小冬说他是老司机，也多少抵消了我第一次的不安。现在刚傍晚，他们要到凌晨才上班，而我是第二天早上上班，大家都有的是时间，最重要的是刚发过工资，不能说有的是钱，那样太狂了，中等有钱吧。

        不瞒你说，我刚毕业出来就在那个狭小的古城混日子，可能最高大上的娱乐就是打台球，最贵的美食就是烧烤，最高级的场所就是那个网吧了（王大姐按摩房我没有去过，所以不记入排名），一个男生没见过世面是件很可悲的事情，好在我还年轻的很，有的是时间和精力补习。

        第一次去酒吧的情形真记不清了，似乎整个酒吧都黑乎乎闹嗡嗡的。刘毅一会抢小冬的酒一会挠我的痒痒，小冬生涩地打了个响指续了一杯伏特加，服务员转来转去，桌上的酒精灯也跟着摇来摇去，有人嚷嚷着要听《江南style》，情侣咬着耳朵窃窃私语，姑娘们捂着嘴笑语嫣然……那些声音和画面交织在一起，像龙卷风上下飞舞，在我的脑袋里进进出出，最后一切都归于平静……小冬把我扶起来，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这个逼肯定是叫我把酒喝了，老子才不要！我摆了摆手，靠在刘毅身上，看着台上唱歌的小姐姐，看了很久，觉得很美。

        我不记得有过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在我的记忆中整个城市都是开心的，没有忧愁没有顾虑。我们勾着肩穿过大店小馆，穿过车水马龙，城市的灯光为我们而开，城市的喧嚣是为我们喝彩，桂花载酒，嬉笑怒骂，不知道要走到何时，更不知道要去往何处……

        时至今日，我依然不知道该去往何处，我觉得自己唯一的进步只是知道了“不要去往何处”。 我有一次看见小冬跟附近的人聊天，说什么“刚来北京，在这里工作只是一个过渡，将来要怎么怎么样”。我觉得好笑，以为这不过是撩妹的套路罢了，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将来”这个词是陌生而遥远的，不像现在，“将来”变成了一大坨鼻涕，剪不断理还乱，时刻都要担心它从鼻子里漏出来流进嘴里。

        我原本以为刘毅和小冬都跟我一样不求上进，但人真的说变就变。

        有一段时间，刘毅总是去找夜班经理聊天，经理一般也没啥事，俩人就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有时一坐就是半宿。

后来刘毅就不睡懒觉了，也不怎么出去玩了，说是自己被经理洗脑了，要发愤图强，学英语，转岗去前台，然后下了几个软件抱着手机就开始学，吃饭上厕所都不撒手的那种。前台的工资是比我们高很多的，因为国外客人比较多，所以前台必须懂一些基本的英语词汇。大概一个月吧，刘毅虽然测试没有通过，但经理觉得他人比较机灵，并且形象气质好，所以还是成功做了前台。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里是有一些失落的，有一种被朋友超越的危机感。事实证明，人与人之间是有高下之分的，哪怕只有三个人。

        但小冬似乎完全没有受影响，他在网上正跟一个妹子聊得火热。

        “睡了吗？”这是一条来自于凌晨两点的消息，小冬发来的。

        “正准备睡，我椅子都摆好了。”这条是我在中控室回的。

        “你去一下大厅，我点的外卖应该快到了。”

        一头雾水的我来到大厅，没过多久外卖果然到了，竟然是一条烤鱼。我提着外卖回到中控室的时候小冬已经在那了，桌子上还摆着一大袋瓜子。

        “你怎么来了？”我把烤鱼放到桌上拿起筷子准备吃。

小冬嘴张得像烤鱼那么大，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竟然不给我筷子就开始吃？”

        “啊？你也要吃吗？”我叼着筷子看着他说：“我以为你给我单点的呢，这条鱼只够我塞牙缝的……”

        “那你牙缝可真够大的。”他拿起筷子恶狠狠地掰开。

        我俩就一边嗑瓜子一边吃鱼。

        吃到一半小冬就不吃了，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满脸笑容地看着我。

本能告诉我这个笑容很危险……

        “咋……咋滴啦这是？”我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说。

        “好吃吗？”他笑得更灿烂了。

        “嗯~有一点凉，”我瞥了一眼他健硕的肱二头肌，决定折中一下：“不过还挺好吃的。”

        “啊~~！”他突然以手捶胸：“交友不慎啊！我大半夜的点了外卖，还带了瓜子来着儿陪你上班，现在鱼都吃了一半了，你竟然都不问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哦……发生什么事了？”

…………

…………

        原来小冬跟网上那个女孩刚刚确定了关系，已经由“网友”变成了“恋人”，所以他激动的睡不着，就来找我了。而且这个家伙也不知道是来报喜的还是来膈应我的，丝毫不照顾我这个单身人士的感受，张口闭口就是“我女朋友”怎么怎么的……

        “要不是我女朋友教我，我都不会点外卖。”

        “我女朋友竟然初中跟我一个学校，你说巧不巧。”

        “我女朋友老好看了，校花级别的。

        “来来来，我给你看我俩的聊天记录。”

        然后就是满荧幕的“想我了没？”“我更想你”之类的对话，看得人头皮发麻。当然了，还有一些自拍，但是他都挡住不让我看，让我不禁怀疑那是不是一些“不可描述”的自拍。

        至于那个女孩是不是如他所说的那样好看，我并不知道，因为没过多久小冬就辞职去找她了，而我跟小冬从此再也没有联系。嗯，小冬走的时候找我借了两千块钱，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拉黑了……

        被朋友背叛是什么感觉？我说不上来，我曾以为找到了一位知己，没想到只是个笑话。几年前我曾进他的空间留言，得到的唯一回应是他的空间也把我屏蔽了。就在刚才我看了一眼，依然是屏蔽状态。不知道这些年他有没有想起我，应该会有吧。

        我不敢深思他是早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人生在世，真的没有几个人愿意半夜找你分享他的开心事，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半夜听你絮絮叨叨，所以我依然愿意相信他当时的真诚，只能说人是会变的，而且说变就变，可能他曾经后悔过吧，但大多时候，人生是无法回头的……

        是欺骗也好，背叛也好，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见了，我也该收拾旧心情重新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