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小溪分别后,我踩着棉花堆似的回到家倒头便睡。小溪买好回江城的高铁票后,说要赶在回去陪老爸老妈过年之前跟我先喝几盅,然后我就喝高了,谁让我们是好闺蜜呢。
爸爸回来了 年开始了
“三儿,三儿,快起来,你爸回来了。”恍惚之间,有人在叫我。我努力睁开眼睛,妈妈的脸出现在眼前,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我看妈妈的脸竟然没有皱纹了。
“妈,我再睡一会儿哈,瞌睡得很。”我想翻身继续睡。
“莫睡了,你爸爸回来了。”妈妈的声音带着不常有的轻快。
“爸爸……吗?”我一个激灵,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推开妈妈就往外跑。
那地坝边上站着的背影像棵挺拔而俊秀的树,没有瘸着的腿,也没有斜着的肩,他正在和一个个路过的熟人打招呼:
“工人好久回来的?”有人问。爸爸是当地鲜有的第一批铁路工人。
“刚刚儿,你干啥子去?”背影回答。
妈妈推着我向背影走过去,我惊喜交加,试着喊了一声:
“爸爸……”
背影回过头来,那俊朗而白净的脸,可不是我的爸爸吗?爸爸嘴角上扬:
“三儿,一年不见,又长高了哈。快来看,爸爸给你带啥子东西了。”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爸爸递给我一条碎花裙子,说夏天再穿。
“快告诉我,期末开始考了第几名?”爸爸提出每年回家照例的问题。
“还是第一名哒。”妈妈替我回答。
“还是三儿得行,最像我。”爸爸的笑容加深了。
这天正巧腊月二十四,小年儿,要大扫除。
爸爸轻车熟路搬来了梯子,拿着扫帚去扫屋檐下的灰尘。我扶着梯子,仰望着他工作。妈妈在屋里擦桌子,抹柜子,弄得上面的瓶瓶罐罐乒乓响。
“你妈的力气还是囊个大哦。嘿,这里还有一个燕子窝哟,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了。”爸爸很开心,我也很高兴。我不知道燕子什么时候在上面筑窝的。
杀年猪 吃刨汤
腊月二十八,妈妈说要杀年猪了。
妈妈每年春天会买一头小猪仔,家里没多余的钱买饲料,倒也没想过要喂饲料,因为那是为过年准备的年猪,是我们来年一年的肉食来源。她每天起早贪黑,除了干其他农活还给猪打猪草,煮红薯,再拌上米糠,这就是喂猪最好的饲料了。到年底的时候,几斤重的小猪就长成了一二百斤的大猪了。
早已约好的杀猪匠天没亮就上门来,头一天就不再喂食的猪,饿得只能哼哼唧唧地被赶出猪圈。邻居也来帮忙把猪一起摁在宽而低的板凳上,从猪头到猪腿猪肚子猪尾巴,帮忙的人各司其职都抓牢摁紧了,然后杀猪匠举起磨得锃亮发光的尖刀……
我赶紧跑开了。听到响彻天际的凄厉声过后,再跑回去,年猪已经静静地躺着凳子上一动不动了,脖子上一条大红口,血还滴滴答答地往脖子底下的盆里滴着,盆里撒了盐的清水已经变得红彤彤的。
杀猪匠从猪后腿里插上竹哨,往猪身子里吹气,本来瘪着的猪肚子慢慢地鼓成了圆球。杀猪匠把口封上,让大家把死猪抬到烧得滚烫的大锅边,开始给猪刨毛。当绝大部分的毛都去掉过后,杀猪匠开始像一个医生一样把猪解剖成一块一块的,挑一些好的肉和内脏给妈妈准备当日待客的菜谱。因为杀年猪这一天也是川东农村地区请亲朋好友“吃刨汤”的日子。
写春联
腊月二十九,就该准备写春联的事了。这当然是爸爸的事,爸爸的毛笔字远近闻名的好。刚吃完早饭,就有邻居拿着红纸来找爸爸写春联。
爸爸站在桌子后面,把整张红纸裁成几幅竖条,再将竖条红纸按一个一个合适的小格子折叠起来。
“三儿,来帮我折纸哈。”爸爸叫我帮忙。
“来了。”我跑过去,像爸爸那样把所有的竖条红纸都折成了方块。
“三儿,我告诉你哈,小字要松,大字要紧。楷书的横撇竖折写正了字才好看。”爸爸写字的时候不忘记跟我传授要领。
邻居们的对联都写完了,才给我们自己写。
“春回大地百花争艳,日暖神州万物生辉”,这是要贴在大门口的;“新春富贵年年好,佳岁平安步步高”,这是贴在两边的柱子上的;“和和顺顺千家乐,月月年年百姓福”,这是贴在灶屋(厨房)门框上的。
上坟祭祖、贴春联和丰盛的年饭
年三十如约而至!
妈妈把我们兄妹仨都早早叫起来,头天晚上烫好的猪头,收拾完整的鸡,还有香烛纸钱和鞭炮都已经装好在背篼里。这都是给祖宗们上坟的祭物。
爸爸带头,大哥背着背篼,二哥拎着袋子,我跟在他们后面就行了。空气湿润而清新,冬日的水田浮着雾气,地里的油菜花刚长出几片嫩叶。麻雀呼啦啦地飞快闪过竹林。鞭炮声在各个山头此起彼伏。
爸爸带着我们每到一个祖先的坟前,都先把祭物摆好,再拆纸钱点香烛。过程中,爸爸一脸虔诚地祈愿“保佑家人平安”,只有大哥二哥说:“奶奶,我们又给你送好多钱来了,你要保佑我们挣大钱哈。”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祭完祖回到家,爸爸又带领我们一起贴春联,边贴边叮嘱:
“上下联不要贴反了,上联贴左边哈,不然要闹笑话哦。”我一边负责给他们端糨糊,一边踩好楼梯。
因为起得早,所以妈妈在我们贴完春联的时候也准备好年饭了。一年中最丰盛的一餐饭就要上桌,我咽了咽口水,帮着妈妈把海带黄豆炖猪蹄和鸡、红烧鱼、莴笋炖猪肚、木耳炒肉、凉拌折耳根等端上饭桌。
爸爸则带着二哥在堂屋香火案前,集中再次烧纸钱祭祖祈福。大哥已经迫不及待地把开饭前的鞭炮早在树上挂好了,只等爸爸一声令下。随着长长的鞭炮化身火花噼里啪啦地变成白烟,一地的红碎纸和火药炸尽后的土沙后,我们漫长的年饭正式开启。
妈妈说,年饭时间一定要长,这样来年才会有吃不完的粮食。话虽这样说,但是我总是很快就吃饱了,然后我的小伙伴三三两两地就来找我了。
游戏、压岁钱和新衣服
我们的庆祝活动从年三十的下午就开始了,我们去捡哑炮,玩捉迷藏,“偷十点半”,占阵地,把饭桌拼成乒乓球桌打球,滚铁环。
走街窜巷的爆爆米花的人即使在年三十还在工作,我们拿着半碗玉米或者大米,能爆出一大袋玉米花和大米花。相对玉米花有黄色的粗糙的皮,我更喜欢大米花,滑而脆,入口即化,唯一不足的就是不禁吃,一会就吃光了,让人意犹未尽。
爸爸则和邻居开始打长牌,水浒108将。爸爸很擅长打这种牌,从来不会输。妈妈则和其他邻居去村头庙里菩萨前许愿。
到了晚上,爸爸递给我一块钱,我知道这是压岁钱。平常我都是两分钱五分钱地攒,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一块钱的“巨款”,所以相当开心。我小心地把钱夹进我的书里,那里有我攒起来的好几毛零钱了。
想着年初一的新衣裳,我早早就睡了。妈妈说大年初一要多睡会,但是又让哥哥早点出去放鞭炮,为先祖们引路。我又早早的醒了。新衣服是粉色的,胸前有两朵小碎花,很漂亮。因为怕把它弄脏了,又戴了两个套袖,这才和小伙伴出去玩。这一天,家长都不会管我们的。
年尽 告别
年初二至初七,我们都在走亲访友中度过。而元宵节过完后,爸爸也要回单位上班了,我们一年的开支都靠爸爸微薄的薪水,所以心下纵然万般不舍也只能挥手告别。
爸爸背着行李包,伸出修长的手掌摸摸我的头,笑着说:
“三儿,莫伤心哈,好好学习,爸爸很快就又回来了。”
我望着爸爸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眼泪决堤而下……
“妈妈,你怎么哭了,做噩梦了吗?”有人在叫我。我睁开眼,感觉眼角湿哒哒的,枕头洇湿了一大片。孩子正关切地盯着我:
“妈妈,你是不是又梦见姥爷了?我昨晚也梦见姥爷了,我们回去过年,姥爷可开心了。妈妈,姥爷在天上知道我们想他吗?”
“应该知道吧,他会一直看着我们的。”我紧紧地抱着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