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窈窈君子

——您最大的成就，就是给了我们整个世界。

    天色渐渐暗了，隐约刮着清肃的南风。他往肩上紧了紧粗糙的布兜带子，瞧着脚下正匍匐着歇息的羊儿，羊肚子还有些瘪馕。他想了想，还是挥着手里的羊鞭开始赶着。

      浩浩荡荡，近百来头的羊群带起地面上的土尘像远走去。

    他也拖着沉重的步子跟在后面，似乎要走的很远，男人疲惫的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带着划痕的破旧屏幕上是一双女儿的照片，一大一小的姑娘都笑的灿烂若阳光，霎时间消散了他的疲惫。

        男人赶着羊群走了将近半个小时，终于看到了一处小溪，潺潺水声吸引着羊群争先恐后的跑去饮水，溪边的青草旺盛且新鲜，柳树青青弯垂着腰，他也舒心的找了处角落坐下歇息着。

        彼时晚霞已染红了天际，大概不多时，夜晚就将会降临。一日接近尾声，又一日，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这么些年了，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记得，年轻的时候，想着走南闯北，过肆意的人生。也总是漂泊不定，可后来呢？他为什么回到了这里年复一年的生活着，劳累着。

      男人小时候家里穷，只供他念完了小学。他跟着家里种了几年的地，就学着村子里的其他年轻人出去外地打工。后来家里要他娶妻生子，他接受了父母为他定下的家境相当的妻子，又后来，他有了两个可爱的女儿……再后来， 他的人生也就此围绕着两个女儿了……

        村子里的教育落后，虽说现在的家庭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但大多数人家的孩子都最多念了高中就辍学出去打工赚钱。在社会上待够几年见识得差不多了，女孩子回家就找婆家嫁人，男孩子就忙着娶妻生子。平平凡凡，庸碌一生。 

      他其实打心底里不太认同这种做法，所以在两个女儿要上小学时便将她们送去县城里读书，农村的孩子要去县城里读书不容易，大女儿上学时他花了很多钱，托了不少关系才将大女儿送去县城的小学里旁听。

        女儿在县城读书的花销比在乡下读书的花销要多得多，他把前些年种地攒下来的积蓄全都买了幼种羊，开始没日没夜得牧羊，悉心放养，用卖羊赚下的钱供女儿读书。

      转眼，两个女儿都要上大学了，他更加努力辛苦地赚钱，村里的邻里乡亲见了都劝他:“女娃子实在没必要供下去哩！你看咱们村里的闺女都开始找婆家了，你家的还要读书！这可读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男人当时听了这话却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回道:“这年头儿，早都不兴这一套了！我家过的是不好，但再穷也不能穷了孩子的教育，我闺女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供她俩去读书！” 只见他黝黑粗糙的脸上满是坚定。邻居们听后都沉默着不语，之后再没去游说过他。

        天擦黑时，他赶着羊群回到了村庄。彼时的村庄，氤氲着万家灯火，霎时，驱散了夜色的寒冷。

        和往天一样，羊群像是找到了归属般跑向了一户人家。他也一样，慢慢踱着沉重的步子走向院落，妻子早已备好晚饭等待着他。 男人复又看了看羊群，羊儿们的肚子饱囔囔的。他终于满意的抬步回到屋中。

          “老伴儿，这个月也快到月末了……该给老大打生活费了吧……这里圈的羊羔子，能卖上钱吗？” 一边吃着晚饭，妻子向他盘算起了下个月要给大女儿的生活费。他往嘴里扒饭的动作顿了顿，嘴唇一抿，想了下，对妻子说道:“能……卖不了也不怕！家里现在不是还有几千块钱现钱呢吗，卖不了还能用那笔钱给姑娘打过去。”    闻言，妻子沉默了。

        他往嘴里又扒了两口饭，不怎么在乎的样子安慰着妻子，“我那是小病，吃点消炎药就成，有点钱就别折腾了！”  妻子不语，一顿晚饭也就这么安静的过去了……

        月末，给大女儿的钱按时汇过去了。接到女儿的电话时，他还在山间放羊。听到女儿的声音，他的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声音都比平时柔和许多。长途的电话时间很珍贵，他格外珍惜每一句话，把心里的关切都说给女儿听。

        许是儿女是他这辈子的债，活了大半辈子都是为了她们努力。也后悔过吧，但也就那么一瞬间。他总是这么安慰自己，她们幸福了，他才会幸福。他时常对女儿们说:“爸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们俩念完大学能有个好工作，别留在农村里干一辈子的活。最后再有个好归宿，平平安安的，我就知足了啊！”

        后来，又过了好些年，女儿们都有了各自的好归宿，他的心愿达成了，他也累极了，终是病倒了。两个女儿把他和妻子接去了她们工作的城市里生活。他开始过着清闲养病的日子。每当逢年过节时女儿便陪着他回老家去看看亲人，回到村子里他走街串巷去拜访邻里乡亲，和他们叙叙旧扯着闲话。觉着如此，人生大抵是圆满了吧……

        回去的路上，女儿们一左一右的搀扶着他，步子缓慢，他有些气喘吁吁，他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走路都走不动了。又四处看了看这村庄里的景象，路边的杨树还是那么健壮油绿，家家户户都盖起了琉璃瓦房，安上了塑钢窗户和防盗门。小卖部扩成了小超市，坑坑洼洼的黄土路修成了平坦的柏油路。都大半辈子了，变化说大呢也不大，说小呢也不小，他不禁感叹:“这时间过的真快，一晃儿的我都老了……我这辈子也没干成啥事，也没攒下些啥呀……”

      身旁的大女儿闻言轻轻挽住他的手臂，笑着对自己年老的父亲说:“爸爸攒下我和妹妹了呀！您不知道吗？您最大的成就，就是给了我们整个世界，美好的世界。”

      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接着就笑了，笑的眼里似乎含着些许的泪花，那是世间最幸福的笑容，他挽着两个女儿，走在那夕阳下。

      小村庄里的晚霞格外美好，将三个人的身影拽的无限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