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
我背着书包,拖着行李,一个人来到了H城。
当时晕车的我,吐得分不清东西南北,只是觉得一切不如想象的美好。这里并不是想象中的大城市。对于从未出过远门的我,原本怀着从此走进大城市的梦,一下子梦碎了。看着尘土飞扬的公路,脑子里闪着,我这是从一个农村走进了另一农村吗?这个闪念,在我呆在H城三年后,彻底改观了,并且后来还找不到理由地留在了这个曾以为的农村。
这是台资企业集团创办的半工半读的职业学校。原本意在培养集团下面的员工,内部招收学员,谁知几年发展下来,已面向社会招生。
最吸引人的办学特色之一:“建教合作轮调式半工半读”的办学模式。
半工半读,就是既能在集团下工厂实习,又能赚取生活费。毕业后,还能安排百分百就业,而且工作都是配对各自所学的专业安排。在当时严竣高考和就业压力下,这种招生宣传还是很吸引人的。
因为学校是台资企业独资创办,又因建在集团工业园区,所以一切都按着集团的模式管理,换句话说,就是将我们这些学生都当作了工厂员工。
学校将学生分成两个批次,班级号逢单的一批,逢双的一批。按规定,第一批先上课两周,第二批上班两周,时间一到大家调转。统一服装,夏冬各两套校服,因为有一半时间是在集团实习打工的,也就各有两套夏冬厂服。甚至校鞋各两双。之所以发了这么多衣服,那是因为每天必须按照上课上班时间穿,不然就别想进厂园区。
我所读的班级,按规定正好是先上班的一批,然而不知道是大环境所致还是什么原因,集团今年没有接到太多订单,厂里并没什么工作需要我们这些新学生去做的, 当然这种情况下也不能让我们闲着啊,怎么说也才刚开始,哪能说没有工作给我们做呢。我想学校也怕学生们向家长回报说根本没有实习一说吧。
于是,工厂专门派出几位主管训练我们列队及早操。可恶的是我们新生报到时已经军训过两周了,竟然还要我们每天跟着厂里时间上班早操,上班时间顶着热辣辣的太阳去操场上站着。要不然就是把我们带到写字楼会议室,讲解集团内的规矩。所以一周下来,除了第一天到车间参观了以后,几乎都是在操场以罚站式训练早操度过的。以至于我们一些女生第二周都以严重中暑请假回家了。
说到请假,真的有够可笑的。因为当时我们是上班这一批,请假得向厂里面申请。而工厂的请假流程是从申请人填表到学长签字,再到组长,课长,最后由经理核准才可以算数。前两个很容易就搞定了,组长也不难说话,课长是我们磨了一天才签下来的。而经理就真的难了,因为才上班几天的我们刚刚记住组长和课长的脸,连经理长啥样都不知道。幸好我同桌经由她的老乡指点,我们终于知道了哪个人是经理了,由于经理级别高,一般情况都是在开会见客当中,而我们得在正常训练情况下抽时间去找经理签字。由她带头的我们五个女生,从早上班到下班都盯着经理,以至两天后在经理的宿舍门口堵着经理求着他签了名。
唯一值的开心的是,没有正式上过一天班的我们,厂里一样以10元一天的工资计算给我们。因为我们是一年级生,听说二年级上班一天12元,三年级一天14元.现在想想,真够剥削人的.
第一次发工资时,同学们都特别兴奋,毕竟是第一次拿到劳动所得嘛,但拿到工资袋一看,也没什么好高兴的了。学校扣除伙食费90元后,同学们差不多都是只拿到了30元的工资。
有个别的只有10元或20元而已。
我用20元的工资买了一张IP电话卡,当天就打电话回家告诉家人说我领工资了。
老爸很开心,问我拿了几百块啊?打算买什么啊?
我说:不买什么了,就买了张电话卡,这不是给您老打着电话了嘛。
<2002年>
学校还有一个特色,根据不同专业,分成男生班和女生班.比如我们是学资讯的,全是女生,其他电工班机工班之类的全是男生班.只有学美工的才是男女生混班.
说到上课,其实也不比上班轻松,每天早操前,轮值班级需要在园区各个位置安排同学站队问好鞠躬,每见到一个人就得问一声好,鞠一下躬,而经过之人必须回应一声好。否则值班人员有权扣下学生校牌,以便登记在案扣除德育分。
我们总是等齐一群同学去学校,为得是不要一人傻瓜似的回礼。毕竟这种浮夸式的敬礼没几个人能适应的。
而学校十分看重礼仪,每天除问好敬礼,就是检查服装仪容仪表,每天教室和宿舍都得打扫到保持一尘不染的境界,一时间我都怀疑作出此要求的人是超级洁癖者,要不然为什么会要求每天让人用手摸一遍开关桌椅以证明一切干净无尘呢。而同学们不敢放肆反抗的原因是,这一切都是以扣德育分为惩的,因为此德育分三年后毕业时少于八十分不能领取毕业证书。而所有冲着三年后安全毕业安排工作的同学们,确实有点后怕。
后来听说一个小学妹,在工厂早会前,写了张小纸条塞给了集团董事长,以说明我们是学生,是来学习的,不是来搞卫生的,强调学校应以学习为重的话。之所以说是听说,因为最终学校没有改变什么,甚至也没有对小学妹惩罚,不了了之….
当然学校也还是会有学习外的活动的。
比如每学期都会举行一些篮球比赛,排球比赛等等。
排球,我们甚少接触,只有比赛时,体育课会有所练习。其实也用不着有多厉害,只要会发球就行。记得有一场我班与别班的排球比赛,整场下来,对方只发了两次球,而我们班就因为有位同学发球够力,一路发球下来,对方没接到一个球。结果21比2赢得全场笑哈哈。
而我校最在行及最出色的当属篮球。先不说男子组如何比赛精彩万分,单说我们女子班级的对赛就足够轰动全校一段时间了。
篮球比赛按班级男女组分开比赛的,一般都是男生组开赛,由最初抽出对赛班级,一路比下来,由最终的两组实力最接近的班级决胜负。无一例外,男生组比赛总是有那么一些精彩的。
毕竟学校有一半以上的都是女生,甭管去围观时带着什么心态,看帅哥的想法也无可避免的。我没有去看男生组的篮球比赛,以至听到班上同学说哪个班的谁谁多厉害,多帅,我根本不知道。
我很务实,因为在那么大的一个集团里,那么一个学校,给我们女生宿舍安排的是与集团女职工同一冲凉房,可恶的是只有一个热水龙头。可以想象下课下班时间相差不到半个小时里面,想冲个凉得排多久的队伍?
所以在同学们带着观看比赛的心理实际围观帅哥的时间里,我意识到这得少了多少人和我一起抢排队啊。果然,只有与我差不多想法的几个同学提着桶去接水。终于不用排长龙接水冲凉了,以至于我心想着学校真应该多举办一些男生类的比赛,什么排球啊,足球啊,来个选美都行。
当然,女生组比赛我是一定得去看的,为我们班加油嘛,再怎么样,也得有些集体荣誉感,要不然德育分怎么加得上去呢。
我班几个有份比赛的同学,听说中学时有参加过校队,以至班主任对女生组冠军很有把握,当天下课,特地来教室交待全体同学都得去加油助威。
比赛第一组是我班对园林班.
这是我们这一届唯一的一个园林班,人数不多,男女生混合班。由于没有几个女生,因此几个弱不禁风的女同学都派上场了。
所以也就有了一场比男生组比赛围观人数还多一倍的前所未有的别开生面的女子组篮球比赛。
当时的情况是我班和对方班全体同学和一些看美女的男生们都围着篮球场边,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了。
很快,我班那几个曾经校队的同学不负众望,轻而易举的就投进了几个球。而对手,不知是实在太弱还是我们班太强,上半场连一个球都没进,甚至有几个人连球都没摸到。
下半场交换场地,很快对班的一同学就就抢到了球,可能太激动,好不容易抱到球,赶紧跑到篮下投进去,竟然给投进了。
而裁判不住地吹哨,摆手势。实在不行,开口说:你,走位了,怎么能抱着球跑啊。
场外的同学们不住地附和说,不能得分,不能得分。这时我们班长走到体育部长裁判面前不懂又懂地问:交换场地了不也换篮了吗?她们应该投另一个篮框吧?是不是哦?围在裁判附近的一些男同学早已笑得蹲下身子来。不住地说:哈哈,竟然有人会把球投到对方篮框的都有。太搞笑了。。。
体育部长彻底无语了,一摆手,让人给我们班加了分。
而后的几场轮赛,又出现了五人对六人的滑稽场面。以至于我作为场外人也在这次比赛中学到了,原来篮球比赛是五个人对五个人的。
因为这样的一次比赛,半个学期里,同学们的话题都没有绕出这个圈。
<2003年>一切并未随风
2003年的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全国各地悄然拉开,这就是抗击“非典”。
学校关闭了校门,严禁学生外出,教室和宿舍一周消毒三次。而且还让教师们组织了两支护卫队,只要哪个同学出现疑似非典,即刻用担架送到市医院去。而我们班主任还用班费买了体温计,要求每天同学们都量体温,否则不能进入教室。
根据非典的前期症状,发热、咳嗽都有可能是。学校下令,凡同学有此征兆的,都要报告学校领导,以便学校提早做准备对同学隔离。
我想那时要真病了可能不是真患非典,而是吓的。毕竟这关乎存活的,谁都怕一不小心患上这非典,不仅是隔离,分分钟是没命回来的。这当时就有低年级的小学弟,不知道是不是早上起床洗热水澡了还是咋的,感觉脑子发热,立即跑到学校教办处,说自己得了非典。吓得校长马上要求教师护卫队拿出担架抬上小学弟送医院去了,早操时间立马宣布我校出现了第一例非典疑似患者。
而早操过后第一节课,教师护卫队又将那非典疑似患者的小学弟带回来了。结果是到了医院才知道体温正常,连稍微发烧的症状都没有。
在我们都还在一遍一遍量着体温,处在到处都是消毒水味道的教室里,从电视上得知:4月1日,哥哥张国荣和世人开了一个大玩笑。从24楼的高空中纵然一跃,世界仿佛也随着哥哥的一跃而停止了呼吸,香港的夜空从那一刻起也突然下起了细雨,犹如他曾经在<霸王别姬>中饰演的程蝶衣最后悲惨的结局,像一只美丽而高贵的蝴蝶坠落于红尘中,这难道就是追求完美的哥哥所选择的最终宿命?还是老天也怪你过分美丽?
同年,张国荣遗作《一切随风》新碟推出。主打歌《玻璃之情》让人暗自神伤。
如黄沾在悼词中所说:“是否一个天地灵气迥所钟的人间传奇,一定要在其舞影飞跃到最高美丽的一刻,便要将其身影凝住,这样他才会永远地收于我们的共同回忆之中,留住他最灿烂的光华?”
这一切,其实并未结束,对于我们这些爱他的人,一切并未随风。只是此后每一年的愚人节不再有欢乐,有的,也只是对哥哥的怀念。因为,风再起时,继续吹。。。哥哥存在于我们每一次的呼吸中。。。
<2004年> 毕业时刻
新年一过,回到学校,就准备毕业找工作了。
原来说话可以这么不靠谱的,完全不用负责任的。
学校应对当初的承诺,是这样子的,将同学们百分百介绍进了各个工厂车间里,做着我们这三年来一直实习着的工作。当然,除非学校某位领导和你有关系,可以替你安排一下进入某些企业做个体面的工作,也算是给即将走入社会的我们,上了最后一 堂社会关系人际课。
当然,大部分同学都是拒绝学校所谓的工作分配的。都选择自个儿离校远走他方,往外闯世界的,毕竟盼了三年,等的就是这一天的到来。
5月,宣告我们正式进入社会。
我和班上的三位同学留在集团工业园区的另一家台资家具厂上班。工资六百,早上八点上班到下午五点半,晚上还必须加班到九点,最可恶的是连周六周日都得上班。这让我觉得很无语,我们变成了彻彻底底的上班族,还是工资少得可怜,工作时间长得要命的上班族。唯一觉得开心的是,我班四位同学能呆在同一家公司工作,这让我多少没有了同学离别的伤感。我们四人只是从学生宿舍搬到了工业园区的员工宿舍,而且依然在学生饭堂吃饭。每天,我们依然可以走过校区,一边看学弟学妹们做早操,一边取笑着哪个班又做不整齐。再一边说起以前我们班是如何如何…..
我人生第一份工作是采购文员,另三位同学,分别是开发文员,生管文员,船务文员。当时我们都笑称,如此好的一条龙服务,等哪一天,我们四人自己合开公司。一人开发样品,一人采购材料,一人再负责生产产品,最后另一人安排出货到国外。
7月的一个周一,整个工业园区站满了员工,等待着领导们出席早会。实际上,此时所有台湾领导都已飞回台湾了。十点钟,一辆辆工商局的汽车开入园区,宣布集团倒闭,即日查封办公楼及厂房。而作为集团内的学校,少了集团的实习环境,也随着变化。最后,校长领导着师生,与市里的另一职业学校合并,从此迁出集团园区。
一时间,大集团倒闭,万人失业,学校变迁的消息传遍整个城市。
毕业离校的曾经的学子们,纷纷回来,最后再看看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我站在空荡荡的升旗台上,看着残阳染红这个我们生活了三年的地方,望着我们曾在那里上了那么多课现已寂静无语的教学楼,突然有些心酸.
因为我意识到,学校的迁址,让我们这届毕业生成为没有母校的学子。以后故地重游,迎接我们的只有陌生。时间让场景流逝变老再变新,最后变陌生,连个怀旧的地方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