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珠
01.一个傍晚
阿润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很黑,看不出是白天还是晚上。
她在柔软的床里坐了一会儿,挣扎着伸手扭亮了台灯。
暖黄的灯光从圆形灯罩下溢出来,刺破了她许久不见亮的眼睛,她将手挡在额前,忍不住地闭了闭眼。
这珍贵的亮光仿佛一把刀,不仅劈开她的眼睑,还刺痛她完好的每一根骨头。
她试着转动手腕来触碰自己的额头,或者抬起手指摸摸自己的发梢,但又马上发现眼前这副尖尖的十指因为长期不活动正在产生无力的颤抖,于是她将手凑近台灯的亮光,看清指甲根部干涸的褐色血迹,慢慢把两只手合拢了,生怕再次灼伤自己的眼睛。
天花板上嵌着巨大的镜子,被从中剖开的珍珠所装饰,它们圆润润的十分可爱,正在房间的光里折出淡淡的柔辉。阿润抖着手指去擦不知何时淌了满脸的眼泪,她直瞪瞪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陷在一张拥挤的床里,被层层叠叠柔软华丽的织物所淹没。
她好像看见镜子里的人刚从海面上诞生,张着白皙无伤的十指,被一切崭新的、喜悦的玩意儿簇拥着,站在温柔的海浪里张望着无垠的生命。
她轻轻地将枕头翻转过来,但另一面也已经被哭湿。
然后她决心离开这张潮湿的床,所以发着抖掀开被子,用一只赤裸的脚去试探地面。
昏暗的房间里那只探下来的洁白裸足显得脆弱不堪,马上就被厚重的地毯所吞噬。这只许久没有亲吻地面的纤细脚踝无法支撑病弱少女的重量,它危险地倒下去,将她摔在床边的阴影里。
阿润急促地喘着气,用右手撑在身子底下拼命想要支着膝盖跪坐起来,却最终败于无力的双手和冗杂的长裙。
她折腾得力竭,只好放弃了这种没有尽头的挣扎。她慢慢把膝盖放下来、把腿伸直开,造成一个温顺的、没有攻击性的仰躺,像一个柔弱无害的早夭婴儿,柔顺得尚且不明白去怨恨死亡。
她微微转过头,将一侧耳朵贴在地毯上,感到它的柔软像一只手掐住了她的心脏。
忽然,她听到了遥远的海浪声,还有连绵飞着的海鸟的叫声,甚至海风吹碎泡沫、揉开花朵的微弱叮咚声。这些新鲜的声音分明是她以为已经永诀的旧梦,此刻却渐渐在她耳边清晰,既像一阵呼唤又像一场哀号。她急促地喘着气,胸膛猛烈地起伏了几下,一滴眼泪从眼角悄悄没入地毯。
全世界都湿漉漉,只有她的双眼因为哭泣而火热地燃烧。
阿润舒展了手臂,温顺地侧耳倾听这些饥饿产生的幻觉,对虚幻的日光普照感到迷恋。
最后她闭上眼,渐渐在这些美丽的声音和图像里沉入了梦乡。
02.两个影子
关于这个房间,她所见到最多的就是镜子。
——天花板、梳妆台、封死的窗,处处是水一样光洁平滑的镜面,在暖黄的灯光下折出潋滟的晕。
相应的,就产生了许多影子。
阿润坐着时,这些影子也安静地坐着,当她支着手臂站起来,它们也都欢欣地离开那张海一样的床,就连她昏死在地面上无法醒转,也有另一个影子陪同她在天花板上失去意识。
她大多时候更愿意一个人待着,但有时也会跟它们说说话,排解常日无言的寂寞。它们虽然无法回答,却是忠实的听众。
这一天她可以下地了,于是像个孩子一样准备用镜子消遣时间。
镜面映出的影像披着灯光造成的昏黄,站在这黯淡光线里的少女有一双小动物的眼睛,黄澄澄的又大又圆,轮廓很深。她的锁骨一点也不鲜明,隐藏在白白净净的脖子底下,使观察者的目光轻易集中到莹润的肩头。
——那副肩膀在昏暗的房间里微弱地发出光来,像盘里摆着的珠子。
她眨眨眼,带了一点儿天真的忧愁伸出手去,摸了摸镜中人圆鼓鼓的脸颊,看见自己的影子也跟着歪了歪头。
然后她像平常一样转过身去,尽力探长胳膊去触碰自己的背,这个姿势不是很得要领,她在原地挣扎了好半天,才喘着气消停下来。
这时墙上的钟敲了四下,她在原地慢慢站直了身子,脸上还是笑,肩膀却有一点发抖。
门开了,那个人来了。
阿润不敢出声,等待着进来的人先对她说话。
果然,地毯窸窸窣窣响了一会儿,一只温热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
“今天发烧了吗?”一个好听的男声问道。
她在他掌心里摇头,感到自己的头发正亲热地摩挲着这只手。
那个人好像是笑了,手指沿着额头滑下来捏了捏她的左脸。
“抬头。”他说。
阿润战战兢兢地看过去,正好对上他棕色的眼睛。
她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一小步,肩膀痉挛地抖了几下,一眨眼就扑簌簌滚了满脸泪。
“我今天……很听话。”她边哭边跪下来抱住了他的膝盖。
头顶没有声音,她不敢看囚禁者的反应,只好恐惧地抽噎着等待。
半晌,一只手沿着她的后颈滑进了衣领,轻轻抚摸了几下女孩微颤的温热的背,然后漫不经心地一路弹着指尖按下去。
“愈合得很好。”那人说。
她拼命压下恐惧,含泪点头。
青年抽出手,蹲下来将视线与她的平齐:“不用这么害怕。”又笑着说:“我今天空着手。”说着就将白皙的十指伸到她眼睛底下展开了。
然后他拉着她的手站起来:“让我看看你。”
阿润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她控制不住自己喉间滚落的细小抽噎,手上却在温顺地解开腰间的衣带,并且合拢了腿背对他站好。
长长的白色睡裙沿肩臂滑落,灯光将少女在镜子前掩耳盗铃的秘密和盘而出。
她因为寒冷和恐惧微微战栗,牵动细腻的背上暗红的旧伤和微凸的新伤。
一只手不带情欲地沿着她的脊梁描画下去,落到深深的腰窝:那里汪着一掬阴影,将暗红的疤痕涂抹得模糊了,影影绰绰的似乎是一个名字。
她垂下头笔直地站着,赤着的脚陷进地毯里,一种酥麻的痒意从趾尖蔓延到下腹,她不安地动了动,白嫩的脚趾跳了一下,牵动脚边汪着的阴影,产生微弱的铃声。
于是那只手滑下去抚摸了她的膝盖和小腿,又向下握住她的脚踝。
她的一只裸足被那个人握在手心里,拇指捻着踝骨慢慢地摩挲了几下,然后轻轻拨动了楔进骨头的银色链子。这条精致的锁链穿过了女孩的踝骨,钉穿了她形状漂亮的右脚,将她牢牢地跟阴影里那张巨大的床连接在一起。它的做工非常细致,更像出现在手腕或者颈间的美丽装饰品,纤细的样子好像用力过度就会脆弱地折断,它拴住了瘦弱的女孩儿,仿佛是献给房间的祭品,而她被允许行走的距离是从床到镜子的十七步。
这条漂亮的锁链在年深日久的磨合中已经跟她的身体融合成了一整个用于观赏的玩物,它的纤细与她的脆弱如此合衬,好像生来就该连在一起;最初的发热和痛楚已经成为梦一般的回忆,只有偶尔黑暗里惊醒的时候她才会猛然记起它来到生命里时那种死亡式的绝望。但这不是她被赋予的第一条锁链,早在这之前,她的锁骨曾被试探着刺穿。那时她对于暗无天日的囚禁还没有逆来顺受,仍然本能地怀揣着不自量力的出逃愿望,在察觉到他这一意图时终于控制不住地激烈反抗起来。
后来他在柜子里找到她,将人一把拖出来拽进怀里,亲吻了她的额头。
那时候她浑身是血,肩膀塌得挺不起来,锁骨被穿破的地方刺出一角碎裂的骨,缩在衣柜深处抖得不成样子,连眼泪都没有一滴。
他将她在怀里紧紧抱住了,第一个动作就是按断了可怜女孩颈下破碎的骨;他不理会她疼得昏厥,一边在她的肩头印上连串滚烫的吻,一用烧红的针在她的腰间刻上了自己的名字。
“再敢逃,就捏碎你的脚踝。”他捂住了她的眼睛,把指尖的血污涂抹到她的唇边,不让她看见自己笑涡里抑制不住的欢喜。
最终他没有在她的锁骨上嵌下锁链。她还能记起那个人笑起来时弯着的眼睛:“你这么怕疼,如果不是把我气急了,怎么舍得欺负你。”接着他破天荒为她拉开了窗子,让终日不见天光的房间被久违的暖阳亲吻,也一并眷顾了呆呆靠坐在床里的女孩。
那漂亮的青年站在她的床边,一只手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的指尖被给她治伤的草药染得变了色,正好整以暇地合拢着。他站立的样子十分挺拔,眼神也很温柔,既像甜蜜的恋人,又像宠爱的兄长。
阿润身上已经不疼了,她在突如其来的阳光里捂住了脸,肩膀畏缩地颤抖着。
这时候只要抬起眼睛,就可以越过他,看到她向往已久的阳光和大海、看到那个没有囚禁和痛楚的清白世界,这世界不属于她,但是好好地看它一眼始终是她的梦想。
最终她放下了手,嗓子里湿漉漉的全是惹人怜爱的哭音。
“把窗子关了吧。”她说。
然后她强迫自己抬起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棕色眼睛,看着他眼睛里燃烧的火,看着这火里映出的小小的影子。
——正是她脆弱不堪又饱受折磨的样子。
她接着意识到,那个人一定也在她的眼睛里发现了自己的影子,因为他的眼神十分专注,好像正一点点地亲吻着她的脸颊,却又碍于她的情感而只能站着看她。
最后太阳重新沉入海底,她在熟悉的黑暗里感到病态的安心,慢慢地伸出手去,第一次主动搂住了另一人的脖子。
他将她囚禁起来,为了缓解她的孤独而送给她许多镜子做礼物,让她有更多的影子可以作伴,但他对于被禁闭的孤独了解得并不深入,他不知道将人磨得没有棱角的寂寞究竟厉害成什么样子,所以也不知道她第一次拥抱他的原因。
——不过是因为在他专注的眼睛里看见了被注视的自己。
这个影子与镜子里那些的不同之处,在于有她眼睛里的那一个作为同伴,他们两人之间虽然相隔着一个清白的世界和一副破碎的锁骨,但她实在是太孤独了,竟荒唐无助到去依赖囚禁者眼睛里微茫的爱意。
然后她亲吻了他的眼睛,深深地怜惜着被锁在这双眼里的自己。
03.三朵花
阿润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之后转过身醒了。
房间里白天黑夜都是这副昏暗的样子,她不急着按亮床头灯,而是摸索着坐起来,屈起膝盖将被子拉到下巴底下,默默地猜测自己睡了多久。
——还有多久那个人要来。
她成日没什么事做,发呆和睡觉占据了大部分时间,再加上长期被囚的孤独侵蚀,头脑并不如外面的人好用,所以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干脆靠在床头把玩起自己的手指。
“嗨。”
忽然间,一个声音从黑暗里钻出来。
她怔了一下,疑心是自己的幻觉。
但那可疑的幻觉没有消失,这把陌生的声音凑得离她近了一些,不远处传来地毯被踩踏的轻微窸窣,好像确实有人正站在她的房间里向她问好。
有陌生人进来了,阿润的心跳骤然加快。
震惊过后,这个认知促使她飞快地歪着身子扑过去按亮了床头灯。
这时外来者已经走到她床边。
她将脚拢在被子里,抬头去看这突然的来人。
在因为监禁而模糊的生命和记忆里,她对于“男性”的认知只有自己的囚禁者,她虽然怨他恨他,但却朦胧地知道他的笑眼是好看的、轮廓是漂亮的;如今乍见这神秘的不速之客,她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比较了一番两人的外貌。
站着的少年有一双神气的眼睛,睫毛落下来时在笔直的鼻梁上投下扇子一样的阴影,他还有一副骄傲的唇线,不开口的样子也像含着笑。
阿润仔细地看着他,脑海里闪过另一个人挺拔的轮廓。
“你怎么到这里来的?”她问。
那少年向她笑了一笑,脸上带着新奇的表情答非所问说:“我虽然一直住在这附近,但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他抿起嘴歪了下头,不肯说了。
她不理会他没说完的句子,只是一心想要弄清他进到房间里的途径。
“你从窗户来的?”她猜测着。
这孩子一样的少年笑了,他四处看了看,然后满不在乎地掀开她被子的一角,准备在床边坐下来。
阿润猛地把脚撤回来,她警惕地抱住膝盖,将被子敏捷地夺回自己的掌控,严严实实地将底下不见光的秘密保护起来,同时把扯动锁链带来的痛楚默不作声地吞咽下去。
那少年被她反应过度的动作吓了一跳,眼睛微微扫过她被子下隆起的膝盖,却若无其事地笑着说:“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他的眼睛眨了眨,虽然没有说什么,但阿润无端地觉得他眼里看见了很多。
“我是从外面来的,”他看着她说,“我的名字叫‘京’。”
“你怎么进来的?”阿润的心砰砰地跳,实际上她对眼前这人的身份来历漠不关心,只想知道他进入这间房子的途径——以及如果她按照那个方法是不是可以逃得出去。
京抬脚两下蹭掉了鞋子,盘起腿靠在床柱上,转头看了一眼死死锁着的窗。
“你的窗户关得这么严,怎么能进来。”他喃喃说。
他偷偷看了一眼她紧张的脸,挠了挠头:“你是住在这里养病的?”
阿润的手指早就在被子下面攥紧了睡裙,在他的问题落地之前,她已经变得迟钝的脑子陡然疯转起来。
她猜想着不速之客的身份,设想着跪下去说出实情向他求救的可能性。然后她想到了囚禁者微笑的唇角和滚烫的钢针,被关于疼痛的记忆蛰伤。
她心里脆弱不堪的自己已经开始动摇,妥协于身体上的折磨沉沦。
但她随着这少年的视线看向锁死的窗,这使她关于外面世界的幻想渴望一下子复活了,对自由和健康的盼望像冰凉的鞭子抽打着她瑟缩的心脏。
她控制不住地爆发了一声啜泣:“……你救救我吧!”
她的双颊因为激动而烧得火热,埋下去擦眼泪的时候看不见那少年忽然黯淡下去的眼睛,还有他唇边奇异的笑涡。
一双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拇指捻住掌心摩挲了两下,带着淡淡的湿意。
京的鼻尖蹭了蹭她的额头,一只手搂到背后将汗湿的睡裙理了一下,他这把活泼的少年声音听起来十分明朗:“你是哪里疼吗?可我不是大夫呀。”
阿润的小腿已经麻了,她在这个怀抱里抬起头,只看见一点儿漂亮的下巴尖,被他垂下来的眼睛所取代。
这少年叹了口气:“你病得很重吧?我也很怕疼呢。”他的一只手仍旧放在她背后,一下一下慢慢地顺着她惊悸的灵魂。
这只手带着一种无法抹去的湿意,与囚禁者的温热干燥不同,抚摸她背的时候蕴含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暗示。
她的眼泪怔怔地挂在颊边,没人理会,半晌才自己滴落了。
京抱着她坐了一会儿,然后稍微退开一段距离,他歪过头看着她,然后把手伸到怀里。
“给你这个。”他用一只手捉起她的,把另外一只攥着的东西包进去合拢了。
阿润自己坐了一会儿,感到京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逡巡。
她悲哀地为自己感到一哂,最后鼓起勇气抬头说:“你……替我把它戴上吧。”
京顿了一下,然后他笑吟吟地依言凑过去,轻浮地嗅着女孩儿发间淡淡的香气,将她递回来的小花拈在指尖。
这朵花是从海上来的,它只有女孩的指甲那样大,白白的其实很不起眼,但它曾经在神秘少年的胸口和指尖盛开过,也曾沉默地亲吻过他来处的朝阳和海风。
然后它被簪到了不见天日的少女发间,使她带着血的求救中途夭折。
紧接着,为她簪花的少年扶住了掌心里单薄的肩膀,将一个温热的吻印到她额间。
那少年捉住她的指尖,笑着从下方抬起眼睛:“我一见你,就很喜欢。”
他有两个甜蜜的笑涡,猛然促成了她的眩晕。
房间里没有开灯,阿润将脸埋在枕头里,感到京的手指勾勾缠缠地牵住了她的小指。
她的脸微微红了,不敢转过身去,生怕看见那双令人心跳的眼睛。
她的身体在这陌生少年的影响下已经开始产生变化,胸口揣着的心脏罔顾主人的意志,扑通扑通越跳越快,连同常年不见血色的脸颊都开始无法控制地变得红润。
她早就知道,当她的心产生了变化,身体就会跟着向不可知的方向倾斜。
她伸出一只手,在黑暗里摸索着自己的脚踝,脸上挂着一个茫然的笑。
她对于自己的身体和情感感到迷惑不解。
因为她被迫与世隔绝的时间太长了,长得已经成为生命和记忆的主要形态,而她所有与他人相关的经验都来自囚禁者,她擅长的微笑是他喜爱的那种,她情感的源头就是他偶尔的恩赐。
她的眼角眉梢、脖颈指尖早就是那个人所熟悉的玩物,就连她看上去唯一可以自主的情感也无法避免地会被他左右。
但她竟然对这个陌生少年的触碰和抚慰感到安心信任。她对他微微潮湿的掌心感到无从言说的好感,并且本能地喜爱他看着她的目光、喜欢他肩背的温度和力量。
她的精神早已在长期的不见天日中被侵蚀得体无完肤,在乍见陌生人的时刻,预感到出逃的狂喜使她的情绪达到了敏感激烈的巅峰,所以才会哭着开口求救。
她在抱着京的时候,想的是问清他从哪里来,然后杀死他逃出去。
但最后她的求救死在了嗓子口,她被这少年的掌心轻易地抚慰了,又被他一朵花的赠与收买。
她看着他的笑容,将生着锁链的脚藏到了裙子底下,忍不住想要自惭形秽。
阿润枕着一边手臂,用另一只手颤抖地为枕边的少年整理汗湿的碎发。
他闭着眼,齐整的眼睫在她的掌心温顺地合拢。
阿润用食指摸了摸他沉睡时不显著的笑涡,小心地注意不让鬓边的长发垂下来。
他从不可知的地方来,就像一个从天而降的礼物。
黑暗里的少女将纤细的食指缓缓按上了自己的唇角,感受着秘密情人温热的生命力。
她不敢走下床去,生怕被发现自己作为另外一个人禁脔的真相,宁愿他始终相信自己是因为伤痛而缠绵病榻。
她怕他看轻她、因为她无力抗争的命运而认为她轻贱,更怕他愿意为她出头、带她出逃,他说了自己怕疼,她不忍心让他也被那个人的残忍所折磨。
空气里浮动着微微的花香,她虔诚地闭上眼,对于枕边人的气息感到迷恋和信任。
阿润的世界又迎来了一次黑夜,昏暗的白天里她依旧没能从锁链中出逃,但她得到了一个来自外面世界的少年,尽管他不知道她被囚禁的真相、也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和来历,她依旧对他一见如故、满心喜爱。
她在沉梦里蜷起身子,护住了脚边的锁链,保护着不能见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