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书童
天玺边境，迎北城。
随徐典来到府上，徐典听闻苏符父母双亡，怕勾起少年伤心往事，也就刻意避免谈论这类话题，而是挑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一路上一问一答，后者除了胆子略小一些，答得都还有板有眼。
对他来说，根本无需留意这个自己于他算是有救命之恩的少年如何思考，可他下意识想到了这些，可见对这捡来的少年，是打心眼里喜欢。
徐府距离城头并不远，占地不大，却胜在五脏俱全，小湖亭台一应俱全。
进府的时候，徐典留神观察了一下身后少年的神情，见到后者并没有露出多少惊讶，微微一愣，看到后者浑身发抖，徐典心思一转笑道:“进府就有暖和衣服穿了。”
苏符看着府上朱红大门，不合规矩道:“老爷，我想先填饱肚子。”
徐典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轻抚着苏符头顶，眼神暖和道:“没事，到了老爷府上，吃穿管够。”
苏符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牙齿。
挺淳朴一孩子啊，想到余孽一说，校尉深吸一口气，此事急不得，先压下一阵，等到观察通透后再说。
非常时期，因此徐典把苏符送到府上并未停留，只是对管家吩咐了几句后便又赶回城门，若不是送苏符回府，他也不会冒着被编排的风险私自回府，须知人心复杂，城头那些兵卒虽说名义上自己的下属，可与自己打交道貌合神离的并不在少数，前一刻还表明立场要与自己共进退的副官可不就是例子？
徐典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站在老管家身旁的苏符愣愣看着自己，看到他转身后，苏符傻傻挥挥手道:“老爷，早点回来。”
徐典哈哈一笑，出门而去。
老管家活了大半辈子，心思伶俐，自然看的出来老爷挺喜欢这孩子，寻思着是不是以后不把他当普通书童来看，当下挤出笑脸问道:“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
苏符挠挠头，回道:“面条就行。”
吃了足足三碗分量十足的面条，苏符摸着刚刚八分饱的肚子，终究不敢再去要第四碗。
屋内谈不上奢华，但无疑暖和了很多，苏符摸着老人临行前赠送的袍子，怔怔出神，就是不知道小离他们吃过东西了没？
老者与小女孩打北边就与苏符结伴同行，一路上老者身子羸弱，苏符就帮忙帮衬着点，似乎总有一些感情，不经意间就能开花结果枝繁叶茂。
“你就是我的书童？”
下意识擦了擦嘴的苏符朝门口望去，少女身着红袄红鞋，腰间系一把红缨剑，一张清秀脸上写满不满。
“乞丐一般的货色，还吃这么多，你有什么本事？也配做本小姐的书童？”少女看着浑身破烂的苏符继续刻薄道。
管家站在一旁，看了一眼面前有三个空碗的苏符，低声道:“小姐，老爷说了……”
少女翻了个白眼，瞪着管家道:“老爷老爷，别成天只会拿我爹压我，你也就这点出息。”
老管家老脸一红，不再言语。
苏符起身，正视这个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红衣少女，皱眉问道:“找茬的？”
看到极有可能成为自己的书童的少年脸上并没有多少窘迫可言，少女更加不满，上前一步，咄咄逼人道:“小乞丐，找的就是你的茬，你能拿我怎么的？”
苏符沉默不语，记起以前有人对自己说过，本地人不待见外地人，因此打架私斗都需要先下手为强，自己符合外地人的初来乍到，又貌似挺不招待见，一念及此，苏符鬼使神差上前迈出四步，抬手便给了这刁蛮少女一巴掌。
老管家在一旁目瞪口呆，心想这奴才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扇了主子一耳光？
名为徐红衣的少女那受过这类委屈，先是愣了愣，然后捂着脸哇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恶声道:“小乞丐，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你给我等着，看我不拔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苏符看着面前哭的梨花带雨却忘了自己腰间有柄剑的徐红衣，微微一笑道:“好，我等着。”
徐红衣捂着脸跑了出去。
苏符对着不知所措的老管家道:“不碍事的，来的路上老爷说了，只要能跟小姐搞好关系，可以不择手段。”
老管家眼神古怪，权衡一番后决定有必要在心里将少年放在府上仅此于小姐的位置。
老管家想了想，说道:“我从小看着小姐长大，小姐其实本性不坏，只是口上刁钻爱耍些小性子，以往过年过节还会随手赏丫鬟们一些小物件，比如今天你打了她一巴掌，她多半不会跟别人讲，只是默默记在心里，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时间一久也就忘了，所以无需担心事后她会给你下绊穿小鞋。”
苏符道:“明白。”
既然认定少年大有前途，管家也就不介意从肚子里多掏点货，又道:“做人为官都是一个道理，得时时察言观色，比如老爷有时候回来面色不大好看，这时候就不能无事献殷勤上去端茶送水，老爷遇到事情喜欢安静，若是一不小心触了霉头，只怕连奴才都没得做，有时候做奴才也挺不容易的。”
苏符接过话题道:“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做奴才就很不错了。”
管家一阵嘘吁，忍不住问道:“听老爷说你是扶离那边逃难过来的平民，你家哪的？”
苏符略一思索，答道:“草帽村，我们村编的草帽在市集上很好卖，我是我们村十佳青年之一。”
管家朝苏符竖起大拇指，又感叹道:“可惜啊，一个村说没就这么没了，你要是生在天玺就好了。”
苏符讪讪一笑，没有说话。
管家又好奇道:“听茶楼那边的市井说，领兵出战的将军对扶离那边投降的二十万士卒来了次坑杀？”
苏符低头不让管家看见自己表情，答道:“是的。”
管家啧啧道:“真够残忍的，那可是二十万条生命啊。”
苏符抬头望向北边，眼中一抹狞色隐藏的极深，轻声道:“是挺残忍的。”
管家一拍脑袋道:“人老了，糊涂了，尽跟你扯些没用的，老爷刚还吩咐道给你沐浴更衣来着，这一聊便差点没个尽头，等我先吩咐下人温水，好了叫你。”
苏符笑道:“麻烦您了。”
管家微驼，出门而去。
苏符看着面前的三个空碗，怔怔出神，世事无常，以前吃惯了山珍海味，却远远不如今天的三碗面条来得实在，再说刚才一番对话，老管家活了大半辈子，人精一般的货色，这对话看似寒暄毫无章法，那些问题真只是普通好奇心作祟？
看来徐典对自己也不是完全放心啊，苏符揉揉眉头，早知道就多读些辩面识心的书好了。
洗了个暖身除垢的热水澡，套上老管家准备的青色棉质长袍，苏符还是挺有卖相的，起码一路上碰到的丫鬟都纷纷为之侧目，心想府上什么时候来了个生的这般好看的小仆？若不是碍于管家在一旁，只恨不得上去寒暄两句。
把苏符领到住处时天已微黑，管家吩咐了两句便起身离开。
苏符收好老谢赠送的破旧长袍，坐在床上闭眼沉思。
城门上有一名要被冻死的小卒，这是苏符还未进城之前便知道了的，守城校尉徐典心慈，若不是此番缘故，徐典也不至于从军二十年只捞得一个油水不足没有多少实权的守城校尉。
今天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除了被徐典相中到府上做了书童，原本入了城门便会有人接应，如今却横生一些变故，至于给性格刁蛮的徐红衣那一巴掌，就当赌一把好了，自己的赌运一直不错，先是赌出皇宫，又随难民一道赌进城门。
苏符抬起右手，看着手心纹路道：“委屈？有些人求我扇耳光我还不扇呢。”
脱衣躺下，苏符揉揉至今仍有些僵硬的脸颊，自言自语道：“涉世未深？装的真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