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历史的一切标记物,战壕也好,弹坑也好,枪孔也好,勒痕也好,在已经被严寒磨硬了心的雪粒雪渣面前,都是那么无力。它们终究会把一切人为的痕迹打磨得让你习以为常,说服天地万物,让它们相信这都是自然的。
他蹒跚挺进河谷深处,找回被自然同化的荣誉与希望。那面破布比他身上哪一片纤维都要重上千万斤,后者最多只能撑起一个人,而前者遮天蔽日、意气风发,把扬起的雪粒打成粉碎,在雪原的烈日下冉冉升空。它能撑起一群失了魂的人。
他本理所当然地推测,永不停息的冰川将会把那面破布连同那根枯木一路撕扯裹挟着推到下游,直到卡在峡谷交错的犬牙中动弹不得,于是他理所当然地在一片苔藓地衣上摸爬滚打,踏碎了一片又一片姹紫嫣红的羊蹄甲,纷纷扬扬的花瓣溅了一身,无声地嘲弄他忤逆生态的行动:这地方怎么会有高等的乔木的踪迹,哪怕是一具干尸?
最终他在一股涓流的帮助下找到了它。他以及他的长官那该死的逻辑还不至于一无是处,有一点他还是猜对了的。解冻后挣脱了束缚的大片浮冰势如破竹,为被禁锢在河床两边的囚徒撞开一条血路。
先用工兵铲挖开周围的积雪和冻土,仿佛起开一座坟墓,掘出那座被草草入土的水晶棺材。它周身上下被一层坚冰覆盖,隔着那层几厘米厚的坚冰,手指却像是永远都触不到。
棺材板的钉子太多也太实。
“叮”,“叮”……起棺的声音一点点震醒白茫茫的天地。
他紧紧贴着那具被殷红的裹尸布包裹着的乔木干尸,拥抱一个生死同命的袍泽。
去苏杭写生的两个星期内,我几次想要打开简书写上那么一两句,最后还是放弃了。那么热的天气,我们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举步维艰,只为了挤进法国梧桐的树荫下喘口气,享受不足一平方米的庇护。至于那些优雅从容,早已被地面蒸腾的热气轰得四处溃散了。
什么都不会想,一直走,一直走,仿佛这就是我们一生的使命。
什么都不想,任由本能驱使,再加上一点点恰到好处的机会,我开始看《我的团长我的团》。
其中的各种五味杂陈纵然精彩,但它不是这次的主题。像过去一样,我又被其中的一首配乐吸了粉。它在我的心中唤起一段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而遗憾的是,每一个自命不凡的搜索引擎和音乐软件都没有它的名字。
我开始把那些我念念不忘的音乐叫做“成吾之美”,这里的“美” 可不是形容词。成吾之美者无名,我连在别人面前提起它都做不到。我只能说,那段笛声在空中飘泊、沉浮,走走停停,到最后下了决心地在两拍的“so”音顶端恋恋不舍地望了山河大地最后一眼,转身投入鼓和号的脚步声中消散不见了。接过棒的鼓号凄惶不已却流不出眼泪,坚定而又机械地踏着步,走过观众席,一步一步走进无垠的天地。
再进一步地,就有了开头那篇莫名其妙的小短文。这两者之间连着的线细得别扭而荒唐。
在我的同龄人当中,我是一个奇怪的听歌人。我近乎执拗地守着儿时的习惯,听歌不挑歌手、不挑风格、不挑语言,不挑品质,要的只是那种“就是它了”的感觉,所谓“缘分”吧。
现在还有很多“有缘乐”长住在我的心里,因为名字不为人所知而怅然若失。有一首来自高中美术课鉴赏《蒙娜丽莎》的课件,我只是朦朦胧胧地觉得它来自西伯利亚密林深处,但可惜的是没人听得懂它的语言;有一首歌每天操着戏谑快活的爵士口吻报天气,每个人都说它诞生自“罐头”,就像说孙悟空是从石头里蹦出来一样理所当然。它们是“音乐孤儿”。
就在昨天晚上,《feel good inc》的透明得像玻璃纸一样、不紧不慢摇曳生姿的女人不辞而别,在我心上留下一串纷乱的鞋印,再也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