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阿岳觉得自己的酒瘾又犯了,且日渐严重。
他背靠沙发坐在地上,身边是已经空了的啤酒罐。恍惚之中,他又想起了母亲做的双皮奶。
记忆里,每晚父亲回房后,母亲都会到厨房里做一碗双皮奶。小阿岳就坐在离厨房不远的沙发上,透过玻璃,看母亲开火,打鸡蛋,筛牛奶。
夜晚总是静悄悄的,伴着母亲在厨房烹饪的声音,小阿岳总是自己轻轻哼着歌。年幼的阿岳会唱的歌还很少。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呀鲁冰花……”
这是声乐老师今天刚教的歌。
双皮奶焖好后,母亲将其在冷水里遥过两遍,再撒上一把红豆,便招呼小阿岳来吃。
和着房里父亲均匀的呼噜声,小阿岳舀起一勺双皮奶,刺溜一声吸入肚皮。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啊……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一开心,小阿岳就会唱起歌来。
母亲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摸过来,又摸过去,一遍一遍。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母亲也轻轻唱着,沙哑的女声混着稚嫩的童声,摇摇晃晃,消散在浓重的夜色里。
妈妈的话,妈妈的话,妈妈说,千万不要惹爸爸。
02
“叮咚!”有人按门铃。
阿岳将手中的酒罐随手一扔,扶着沙发站起来。
是东明来了,拎着一盒双皮奶。
“阿岳你怎么又开始酗酒了?!”东明看见满地酒罐,抱怨两句,蹲下身子开始收拾。
“正想喝双皮奶呢。”阿岳接过东明手中的袋子,一屁股坐回沙发,盘起腿。
阿岳已经记不太清楚是什么时候认识你东明的了。像是突然有一天,东明就出现了一样,然后两个人跌跌撞撞一块儿长大。
是哪一天呢?阿岳舀起一勺双皮奶。
那天父亲回来的异常早。
小阿岳放学推开家门的时候,时钟才刚走过五点。
父亲正叼着一根烟,穿着鲜红色的汗衫和短裤,一只手正用力拍着电视机顶部。
“哐哐哐!哐哐哐!”好像是恶魔要挣脱地狱牢门的声音。
小阿岳怯怯地走过去,拿起遥控器按了一下某个红色的按钮。
电视机的雪花屏恍然一闪,变回了正常的频道。
父亲扭过头来,从阿岳有记忆开始,父亲的胡须好像就没有剃过,现在胡须已经爬满了脸颊,密密麻麻。以至小阿岳甚至不知道父亲是在看自己,还是看自己手上的遥控器。
父亲盯了他半晌,嘴角上翘起来。
他在笑。
小阿岳的心情放松下来。
父亲走到小阿岳身边,难得地搂起他。父亲的手,原来可以这么温柔;父亲的怀抱,原来也可以这么温暖。
小阿岳兴奋地从书包里掏出音乐书,“爸爸爸爸,今天我们老师教了我们一首新歌……”
“爸爸爸爸,你的衣服怎么掉色了呀?”
“爸爸,妈妈呢?”
父亲被警察拷走的时候,小阿岳仍抱着那本音乐书。
他站在父母的房门前,血迹已经渗进地板,红得发黑。
窗外吹来一阵风,黏腻的血腥味灌进小阿岳的鼻腔。
多么熟悉的味道。小阿岳感觉全身的伤口都疼痛起来。
一个信封被吹起,落在小阿岳脚边。
信封已经被血泡得起皱,上面的字已经辨认不出。
父亲被处决的那一天,小阿岳没有去看。
他站在父母房间的窗户边,轻快地唱起了歌,
“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你唱的真好听。”
小阿岳回头,一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孩站在身后。
“我叫东明。”
小阿岳翻开手里的音乐书,“你会唱吗?我可以教你。”
东明走到窗边,他们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歌声嘹亮。
远方一群惊鸟振翅飞起。
03
“说,你那天是怎么跑进我们家的。”阿岳刺溜一声,将最后一口双皮奶吸进嘴里,剩下一碗底的红豆,“我说过很多次啦,我不喜欢吃红豆。”
“你以前明明最爱吃红豆。”东明靠着阿岳坐下。
“那是……不对,我吃红豆双皮奶的时候明明还不认识你。”阿岳踹了东明一脚,“你这个人啊,身上还有多少秘密我不知道啊……”
东明只是笑笑,并不辩解什么。
酒精的后劲很快上来,阿岳打了个哈欠,昏昏沉沉地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站在一旁,母亲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鼓鼓的信封。阿岳拼命想看信封上写着的字,可是他越是努力,字就越是模糊。
父亲倚在门边抽烟,眼睛直勾勾盯着母亲。
一烟毕,父亲疾步走向母亲。阿岳走到母亲面前,想挡住父亲,但父亲却径直穿过阿岳的身体,将母亲扑倒在床上。
争吵,扭动,挣扎。阿岳听不清他们在叫嚷些什么,只觉得脑袋里嗡嗡嗡剧烈地响着,眩晕感卷席而来。
模糊中,他又看见小时候的自己坐在餐桌边,面前摆着一碗红豆双皮奶,母亲温柔地摸着自己的脸颊,他们轻声唱着歌,笑容荡漾在眼角。
“哐!”世界突然安静了。
母亲倒在地上,眼睛睁大着,手上的信封在抢夺中被仍在半空。
哗啦啦哗啦啦,红红的钱飞散开来,落在血泊里。
父亲扔掉手中的酒瓶子,跪在地上捡着一张张的票子,嘴里嘟囔不清,“钱……钱……别沾着血了……”
母亲额头上的洞仍汩汩地冒着鲜血,染红了父亲的短裤,染红了父亲的汗衫。
妈妈的话,妈妈的话,妈妈说,千万不要惹爸爸。
信封飘飘扬扬落到阿岳的脚边,上面清晰地写着四个大字,
“岳的学费”
04
阿岳挣扎着醒来,脑袋还是有些微微胀痛,腹部有一股强烈的尿意。
他站起来,却一脚踩到个空酒罐。地上杂乱地扔着酒罐子。
东明不是来收拾过了吗?阿岳来不及细思,三两步冲到厕所。
“哗哗哗”阿岳手接捧清水洗了把脸,镜子里,自己不知道多久没有剃胡子了,胡子已经长满了脸颊,密密麻麻。
他拿起毛巾擦擦手,却意外觉得毛巾触感不太对,他低头看,眼前赫然是一件红色的汗衫,被血浸透的地方已经变硬成块。
“啊!”阿岳猛地睁开眼,天花板上挂着一盏白色的吊灯,周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而他自己被束缚在一张床上,动弹不得。一滴眼泪慢慢划过阿岳的眼角。
床头柜上,一个老旧的收音机“刺啦刺啦”响着,不一会儿,一首儿歌悠悠唱起,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啊……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文/骆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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