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过早的早熟是一种罪罚，过早的成熟往往伴随着深刻的疼痛。

钟鼎铭在记事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生命的残酷。别的小孩拥有的是一个围着围裙在厨房做饭的妈妈，而他拥有的是一个玻璃相框中的妈妈。她的表情永远是微笑的，就好像下一秒她会从画里跳出来和钟鼎铭说话一样。她特别漂亮，钟鼎铭每次看到她都会很惋惜，这么漂亮的妈妈怎么死了呢。

从他记事起他就看到这个女人的各种照片出现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他的睡床上有一个这个女人的抱枕，墙上有一张她和爸爸的巨幅婚纱照，家里的客厅更是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相框和照片，清一色的都是那个女人的各种照片，有很多是和钟吾的合照。那时的钟吾脸上也是洋溢着笑容，全身散发着和现在高冷的形象不一样的气质，感觉那个爸爸更加温暖一点。

钟鼎铭第一次问爸爸那个女人是谁，他说那个阿姨好漂亮，为什么爸爸不带她来陪他玩。

钟吾说，她已经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为什么她可以变成星星？她还会变回来吗？”

“不能。还有， 她是你妈妈。”

钟鼎铭听到之后，“哇”的一下就哭了，钟吾点了一支烟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墙上的那个女人的照片。

钟鼎铭更委屈的是好像爸爸很少和他有身体接触，幼儿园所有的亲子运动会钟吾都会给他请假让他在家里玩。平常和他一起出去，钟吾从来都不会拉钟鼎铭的手，即使是带他去游乐场，他也只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着，从不跟他一起玩。他总是羡慕地看着其他小朋友的家长，羡慕他们有那样真实的爸爸妈妈。

钟鼎铭又有了妈妈，也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还是唐棣的妈妈。他不知道是惊是喜。自从钟吾第一次请唐棣和她妈妈一起吃饭的时候，钟鼎铭就知道他们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日子一天天过去，钟吾的身影在校门口投下一道颀长的线条，钟吾的衣服从春天的风衣到夏天的短袖，试过了秋天大衣，换上了冬天的夹克衫。关艾和钟吾渐渐形影不离，最后不只是在校门口等唐棣下学的时候和钟吾聊天，就连周末也会和钟吾黏在一起。

直到有一天，钟鼎铭正要拿床边的衣服穿上，突然发现那件衣服他好像没有见过。

“爸爸，我的衣服不见了！”

钟鼎铭的声音在整个屋子里回响。

“床上那件就是你的，今天我和关艾阿姨结婚了。”

“哦。”

钟鼎铭虽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不高兴，但是他知道父亲做的决定是他不能更改的。可是他就是不高兴。他穿衣服的时候故意发出剧烈的声响，故意将脖子上的黑色的蝴蝶结偏移了一点。做完这些他心里才好受一点。

钟鼎铭悲哀地想，唐棣，我和你成为了兄妹之后，我叫你姐姐呢还是你叫我哥哥？但是那样我是不是就不能娶你了？他甚至还想象着在爸爸的结婚典礼上他款款深情地拉着唐棣的手指，然后屈膝求婚。这样一想他就开心了很多，更何况他穿上小西装之后变帅了很多，他现在特别希望唐棣可以看到他的样子，然后害羞地低下头。但是没高兴多久，他就又变得很惆怅，他掀开被子，发现床褥上有一片尿液的痕迹，他又像杀猪一样嚎叫，“爸爸！我尿床了！”

这一年，钟鼎铭八岁，小学二年级。

雪白的教堂在阳光下就像一颗要融化的雪球，教堂掩映在一片树林之中。

钟鼎铭穿着一身裁剪合身的小西装，手上带了白色手套，但是脸上没有丝毫的快乐。

那天的太阳很大，阳光简直要把人晒花掉，也将钟鼎铭的幸福一点点地烘干只剩下一个虚幻的干瘪的空壳。

窗外蝉鸣声响，教堂放着婚礼进行曲，这一切都是幸福的假象。他的手里还捧着一束花，他一低头就可以看到自己身上的黑色小西装和脚上那双小皮鞋。他的这身打扮真的让他帅气不少，可是也让他忧伤不少。他想到自己尿床了，然后唐棣来到家里后一定会嘲笑自己的。而且他还把昨天换下来的臭袜子扔在了洗衣机里但是却忘记了洗。

唉，唐棣一定不会喜欢我了。

只有他身上穿的那套漂亮的小西装能给他一点安慰，毕竟他还算一个帅哥。如果唐棣不喜欢我脏、臭、乱的话，我就把我的帅脸给她摸，我的脸那么软，她一定会爱不释手的。

那天唐棣穿了一件雪白色的连衣裙，美丽地像是一个天使，他觉得大抵仙女就是长唐棣这样子吧。

“鼎铭，你不高兴吗？”唐棣高傲地看着前方，俨然是全场最漂亮的小公主。

“不高兴。”钟鼎铭听到唐棣和他说话了，嘴上说着不高兴但是心里美滋滋的。

“为什么？你的爸爸很帅，我的妈妈很美，天生一对。”

“那你觉得我帅吗？”

“你问这个干嘛？”

“我帅你美，那我们两个也是天生一对！”钟鼎铭的脸上立刻有了笑容。

“不可以的，我和你从今天起就是兄妹了。”

“不要，我们就是天生一对！”

就在这个时候，舒缓的音乐响起，玫瑰花瓣从天空洒下来，铺就了一条红色的路。路的尽头是两个珠璧般的人儿。

钟鼎铭和唐棣手捧鲜花走上了那条铺满了玫瑰花瓣的路，脚底是柔软的花瓣，前方是肃穆的牧师，身旁是如花的美人。只是这条路走得钟鼎铭好累好累，他的余生都像是在这条看不到血的路上挣扎。

那天的婚礼举办的很成功，他和唐棣在一张饭桌上吃饭，他不住地和唐棣兴奋地交谈着婚礼上的情景。在舞池的音乐响起来的时候，钟鼎铭居然还站起来单膝微曲，伸出一只手掌手心朝上邀请唐棣跳舞。他们就在一群跳着华尔兹的上流精英中跳着在学校里学的广播体操，穿的还是正装，两个人还是手拉手跳广播体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