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下去的村庄(赵明进)
村庄躺在大山的怀抱里,拥有一份难得的闲适和自在。群山起伏,层峦叠嶂,东头蜿蜒着日出,西头蜿蜒着夕阳。翻上崇山峻岭,伫立在山垭,就能看到远处袅袅的炊烟,金黄的稻谷,还能闻到随风飘来的久违而又熟悉的泥土的芬芳。
从这个村庄走出去的人,背井离乡最长时间的也有十多年了。还记得小时候,赶着黄牛来到这山垭上牧放,母亲总是担心我们找不着回家的路,临行前嘱咐说,如果迷路了,就看看远处,那有青烟升起的地方就是家。
今天,路依旧在脚下,却不知道该怎么走。猛然惊觉,迷失的不是方向,而是麻木的心。
唯有顺着那孤孤单单一个两个黄牛的蹄印,我重新认识了那条曾经把我送出去的路。这条黄土路,弯弯曲曲的趴在半山腰,像一条晒干的蚯蚓皱了皮,毛糙不堪。蹚开路中央丛生的杂草,扒开恣意横生的枝丫,找回了村庄,找回了家。
那抖擞的风吹走了往昔。春耕,夏种、秋收、冬藏,仿佛在眼前巡回播放,而最后定格在一大把年纪的老人在稻田中迷惘。渐靡的嫩苗,枯死的黄蒿,败落的黄叶,仿佛老人无力的呼唤,已然唤不回往日的妖娆和璀璨……
一口荒芜的老井边,老妪佝偻着身躯,挑着一担水步履踉跄的前行。还清楚的记得这口井,在很多年前享受着神一般的待遇。村庄里的小伙子,姑娘们排着队来取水,玩闹嬉笑声飞入丛林。如今,井沿上长满了青苔,那过去密密麻麻的脚印里挤满了荒草。
那条狭窄的山沟,似乎越来越窄了。已不见当年那些大清早抱着脸盆来捶洗衣服的阿妹,也少了如花的笑脸,没有了清脆的歌声。只剩几个光不溜秋的小娃子在水里泼水仗,泅水,翻螃蟹……他们那纯真的笑声,反倒是给人一种无尽的思念。黄牛在旁边的草坪里悠闲地甩着尾巴,埋头啃着这遍地的萋萋芳草。不是芳草无情,是田地越种越少了,这才给了它们泛滥的机会。
临近村庄,那坎坷的小路旁,有一座刚刚入土的新坟,那里面长眠的是一个孤寡老奶奶。听乡亲们说,就在一个礼拜前,她突然犯心肌梗塞死去,这位老奶奶膝下有个四岁半的小孙女儿,自从儿媳生下这个孩子一年后,就和她的丈夫出门打工去了,留下老母与年幼的女儿相依为命。老奶奶死后,不懂事的孙女儿还以为是奶奶睡着了,整整陪她睡了两天……最后小孙女儿饥饿难忍,哭喊起来,这才引起路人的注意。
走进村庄,寂静寥廓的天空下,那些陈旧腐朽的老屋错错落落的伫立着,扭曲的姿态像一个病入膏肓的耄耋老人,随时随地就会倒下。几条老黄狗伸着长长的舌头,连汪汪的叫几声都认为是多余的。村口,竹竿架起的晾篙上,多件大小不等打着补疤的衣裤晾在那里,任风吹干。一群光着屁股,满脸泥土的小孩子围着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打着转转,不时传出欢笑,笑声中夹杂着沧桑与童真。
顺着小路找到了童年玩伴的家,记得他们是新婚后的第二天离开的。如今他家门前的那副对联在长年累月的风雨剥蚀下已经字迹萧条,只模糊的看得出半边联:儿孙绕膝合家欢。可也只有它,还痴痴地守护着新人的家。院子里,黄叶满地,偶尔被风带走几片。无人打扫的门庭尘封了所有的记忆。
傍晚,天边那一抹晚霞把放牛的孩子唤回了家。他们手里拿着枝条走在黄牛后面,有些疲惫。黄牛甩着尾巴,边走边哞,那声音悠悠的在山谷里回荡。
老爷子坐在门槛上,手拿烟杆,把一撮又一撮烟丝塞进烟锅,点燃,熏起了愁肠。好像他曾经是这个村庄里最受欢迎的劳动力,如今却是骨瘦如柴,背也驼了,一根拐杖成了他不离身的伴侣,看起来是那么弱不经风。偶尔,他会在岩塔中走动,会抬起头凝视对面的山岗。以前,那是种菜种瓜的沃地,后来就开始废弃了,时不时的有老人去那里割猪草,现在已经荒芜了,杂草中竖立着一块又一块墓碑。随着坟茔逐渐增多,就成了乱葬岗。
而不远处却是一大片正在建设中的大棚蔬菜基地和新农村试点房。
一个个村庄矮下去了。
一座座新城崛起来了。
写于2014年6月23日
作者: 赵明进,湖南省沅陵县七甲坪镇洞溪乡人。怀化市新的社会阶层人士代表,湖南省网络作家协会理事,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