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记着电影《黄金时代》里,萧红这么说:祖父总说,长大了就好了。我长大了,却没有好。
长大了就好了,是一种希望,没有好,是一种现实。
和母亲说到,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维持亲密的方法是什么。我们都同意,是希望。对自己有希望,对对方有希望,对被对方爱着的自己有希望,对自己深爱的对方有希望,对彼此的生活有希望。这份对于希望的执著,可以助人在海一样无垠深邃的日子中度日,有如一叶扁舟,载着昏沉的客人,涤荡过漫无边际的悠长。
我大概是个靠希望过活的人,另一种言语,便是,我不是个结结实实的实干家。我自然也会埋头苦干,不舍昼夜,然而比那些杰出的先行者,我多了一份想象。这想象貌若美妙,有时却不是褒义。像是有人说,今日我为你送些吃的去,你便翘首期盼着,是什么。包装绮丽的点心,鲜美多汁的蜜桃,肥瘦相间的好牛肉,任君挑选的礼包。待他拿来,原只是一个苹果,还带一些失水的褶皱。
满心欢喜到了大失所望,继而感到一种无力的痛苦。这是那褶皱苹果的错?不是吧。只是一个更擅长想象的实干家自己埋头苦干创造出的痛苦。
问题核心在于,想象的太多又太好,生活却是异常残酷的。但反过来,生活这样的残酷煎熬,如果不假借一些绮美娇柔的想象,要如何在这漫长的黑夜中度日?好比若第二天再无太阳东升,人们怎敢在夜晚安心睡去?很矛盾。这大概不是我一人的矛盾,但我又着实相比他人在此处最矛盾。
经常艳羡一些人的生活。忙碌的生活。我也忙碌,他们也忙碌。我常累于要同自己内心争斗打架,渐渐的,我不再将任何人当做对手,或许因为不屑,或许因为不想,也有因为不敢,无论如何,我慢慢只拿自己当对手。我忙于管理自己,这消耗了我大量的心力,却有时更使我迷茫。另一些人,为生活忙碌。我从前看不上这些人,嗤之以鼻,想着,为买菜五毛还是三毛纠结,为结婚三月还是五月叫嚣,又为朋友拉了自己还是别人的手,上司看了自己一眼却看了隔壁小孙两眼而缠绵悱恻,不能安眠。这种全心全意为了生活,烟火气的忙碌,庸俗的令人厌恶,更多的是恐怖。随着成长,从彼得潘变成了成年闰土,或许感到这种为生活忙碌变得更为实用,也更为安稳。忙碌,恰恰为生活本身,便觉得幸福。忙碌,像我,却为找寻希望,说给人听,有些高高在上,不着边际。
有时觉得同一些人讲不通。为生活的人,总与之谈希望,不但讲不通,他还带有一些固执的痛恨。有时,别人来畅谈自己没有的东西,是让人感到气恼非常的。若是朋友在每月租2000的房的人的面前大聊自己二环的别墅,怕是再没得做朋友。别的也是这样。希望,想象,他没有,也不想知道。不是不想要,是要不起。不该嘲笑,也不该鄙视,有时还羡慕。有梦的一些人,很纯粹。另一些不做梦的人,更纯粹。
现实总不如料想,现实总不达希望。夜里的梦常常险恶,白日梦却异常鲜美。我想,我这大学三年学会什么。我从来没忘了做梦,我学到的一点点,只不过是要将这些希望和现实拉近的决心。每迈出一步,都难得很。放纵是很容易的,白日做梦是很优美的。坚持很难,克制很痛苦,敢于直面白日的艰险,黑夜里能不负希望的甜美睡去,是人上人的生活。
我总看别人说,每个人的这段艰难的日子,都会有控制不住大哭的时候。我以前不理解。那时很忙,却也有希望。有源源不断的考试用以证明自己,我怀着用尽全力不计得失的想法,一次次,都还做的可以。但是这一年,太过漫长。没有相类似的考试告诉你,是不是可以。撑着船,在海上徐徐的滑,身边一起出航的人早已不知换了几批。再也不怕一个人,怕的不是一个人。心系的是上不上的了岸,而再急也只能等,岸上又有什么,踏上去才能得知。从前不懂的毫无征兆的哭泣开始变得容易,如何克制眼泪,隐忍,坚强,韧性,变得困难。
我是个赌博毫无天赋的人。却常赌,希望是在别处的。很少赌对,因为那时只想不做,只看不行。我不晓得这回有没有什么不同。如果我推开了你,那恰恰因为,你是我的希望。正如我推开了游戏,狂欢,放纵一般。
我对生活始终有幻想,有希望,是为着他人对自己也有希望。能看见些和烟火世界不同的东西,也许是我的快乐,也愿意做别人看见我的快乐。
萧红的《呼兰河传》,看起来都是希望,又字字都是绝望。我多盼望我的文字相反,能流露一霎光亮。大概走过了就好,我总这么想着,走过了,再也不会心疼磨损的脚和用过的力气了,再也不会将睡眠同噩梦等同。
希望在别处,不怕它遥不可及,只要常在,有时远远的见上一眼,实干家,就并非有名无实。总得相信并祈盼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