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广州是怎样的呢,阿玉还是头一次见。
好像除了马路上时不时呼啸而过的摩托,伴有渐渐远去的引擎制动的响声,也没什么不同。
她坐在电脑前,略显无助地看向窗外,没想到只看见反光出来的自己憔悴的模样。
几个小时前,她刚洗完澡,把花了好几个晚上才写好的产品宣传稿发给自己领导,
按下回车的那一刻,她感到无比舒坦。
她喵了眼电脑桌面右下角的时间,
11刻过5分,
还不算太晚,可以刷一会手机再去睡。
她这才想起来,自从搬来广州之后,已经好久没这么早睡过了,
租了一间去到市中心要换乘三次地铁的公寓,进了一家薪资不高但能温饱的传媒公司。
她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应聘的一个专业不太对口的职位,她也不知道面试官看上了她哪一点,相比同龄人来说,她觉得自己差太远了。
总之在四处碰壁的迷茫中,她就收到了第二天来上班的短信。
她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
反正能在这个发达的城市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她也不再奢求什么了。
老板人很好,至少看起来老实,不会突然跑路丢下公司不管,领导和员工们也都很友善,
这些她就满足了。
“叮”,一声清脆的手机震动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是领导发来的消息,
她有些不安,但还是退出了微博上看到一半的短视频。
“你这个方案不够新颖,改一下明天早上发给我吧。”
领导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一声不太粗鲁的命令,意味着阿玉下半夜也是在灯火通明的房间里度过。
她也只是默默地关上了手机,从刚暖好的床铺里起身,坐到电脑桌前,
开机,打开文档,确认删除,一切都是那么熟练,
“努力不一定有回报,方向选错了,再努力也没有用。”
她想起微博上看到的这句话,觉得说的没错,
“但是我又怎么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呢。”
她看向电脑桌面右下角的时钟,四刻零五分,
殊不知自己拖着疲惫的身体已经坐了好几个小时,
大概是刚刚泡的速溶咖啡,又或者是窗外偶尔传来摩的驶过的响声让她十分清醒,
清醒地在自己未完成的稿子上持续输出着脑细胞,
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大概永远一事无成。
她抬起头看向漫无边际的黑夜,零落的星光应和着自己支离破碎的思考。
第二天清晨阿玉如领导所愿把文案交了上去,
合不合格她也不知道,至少那是榨干了她一个晚上的灵感写出来的,
领导也没说什么,
同事们都是正常上班,正常地打招呼,正常地在工作之余玩弄着小乐趣。
她多么希望有一个人知道,自己昨晚是怎样的赴汤蹈火,怎样的呕心沥血,
只可惜没有。
夜晚的广州带有一丝凉意,
晚风吹过情侣们十指交合的缝间,吹过母子互相依偎的怀里,吹到独自走在回公寓路上的阿玉身上,不禁直打哆嗦。
她只好裹实自己的衣裳,不让吹来的冷风侵蚀自己的身体。
不知从哪飘来的一张卡片吸引了阿玉的注意,在路灯的照映下,几个大字清晰可见,
“废物俱乐部”
阿玉有些困惑,她捡起来,翻到背面,上面是一行小字:
“如果你觉得你是废物,欢来废物俱乐部。地址:前方右转。”
阿玉更加疑惑了,
这世上竟然还有废物的聚集地,
而且这上面的地址写的竟然是前面右转,仿佛知道我一定会在这里捡起来似的。
她不打算理会,但还是把卡片紧紧地攥在手里。
紧接着,在路过下一个巷口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在这条曲径幽深的道路尽头,一栋房子发着淡淡的蓝光,柔和的色彩叫嚣着灯红酒绿的夜晚,
看不见有人在那周围走动,安静的可怕。
来广州生活了两年的阿玉,每次上下班都要经过的街道,却从来没有注意过那里有这样一栋别出心裁的诡异建筑。
于是,她走上前去,穿过一条狭长的过道,来到这栋房子面前。
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就不像是正儿八经的营业场所,但明晃晃的招牌与底下“欢迎入内”的字样都暗示着这的确供客人进入。
她推开半掩着的木栅门,轻声地走到里面,
在这里,她遇到了阿光。
记不清楚这是呆在网吧的第几个星期了,
每次出门前阿光都是抱着去找工作的念头,但最后还是殊途同归地来到巷口拐角处的那家网吧门口。
他认为这是一种魔力,但他比谁都明白,自己只是找不到工作而已。
对自己要求太高,想要一份高薪体面的办公室的活,
但是,不太出众的性格,难以胜任的能力,
更重要的是他那平平无奇的简历都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自己也能猜得到,面试官一定会对他说的一句话是,
“你连工作经历都没有,我怎么敢招你。”
于是,为了不待见肉食者鄙夷的眼光,为了不做更多没有结果的尝试,
他选择了网吧,一个他觉得比家还要安心的地方。
他也愈加发现,相比名义上朝九晚五的白领生活,他更愿意当一名在泥潭中也能快活的无业游民。
但在后来的一段水逆期,他发现自己在游戏上的造诣远不如以前,
越发僵硬的手指,频频失利的战局,不断打压着他最后一涌快乐的源泉。
这次,他还是来到网吧那个固定的机位上,靠着留有人们各种体液的沙发凳,戴上黏滑的耳机,
他点上一根烟,才吸了一口就被邻座的的小伙子制止了,
“不要吸烟”,
小伙示意了墙上的提示标志,话语中带有一丝犀利。
阿光有些不快,第一次在网吧碰上了所谓的正义之徒,嘴里已经酝酿好了一连串的脏话,但想想自己并不占理,也承担不起扰乱公共场所秩序的罪名。
“啧”,
阿光抿掉了烟头,退出了游戏窗口,结账下机,径直走出门口。
走出来才后悔自己居然去理会一个小毛孩。
“今天又是没有收获的一天。”
他对着街上拥挤的人潮自言自语,能听到的,还有路灯打下来的阿光的影子。
可惜影子不会说话,否则他不会感到那么痛苦。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路过的烧烤摊边上一位穿西服的绅士在陪他的客户喝酒;路过便利店的时候,看到一位扎着马尾穿着工作服的女生在打扫,
别人都在为自己的梦想打拼,自己又在干嘛呢,
路边昏黄的灯光,放大了弱小的影子,又放大了自己无力的思绪,
“如果我是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的话,那我早已经被车撞死了。”
阿光这样想着,脚下不知何时飘来一张卡片,他捡了起来,上面是歪歪斜斜的几个字:
“废物俱乐部诚邀天底下所有的废物,地址:前方右转。”
没有半点犹豫,他决定去瞧瞧。
阿玉探进头来,发现这一个人也没有,
没有上前招呼的服务员,没有攀谈的客人,
只是几张静心布置的小圆桌,与天花板上有些格调的灯光而已。
她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也会嗤笑自己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废物的俱乐部。
她有些失望地走出来,正巧碰上了一位要往里走的客人,
那是阿光,他像是一位被写进剧本里的线人,但后来阿玉才知道原来他也是主角。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阿玉最先问道,
“我也不清楚,进去看看吧。”,阿光低沉的嗓音像被年岁带走了芳华。
于是两位素不相识的人,同坐在一张两尺不到的小圆桌上,
他们也发现,光是在这什么也不做,就有足够温馨的感觉。
“你也是看到卡片上的地址过来的?”,阿玉问,
“嗯,感觉有点奇怪就过来了。”
“是啊,光是这上面的地址就足够可疑了,它应该注明这里是某某巷几号铺位来着,不过,这里是什么巷?”,阿玉有些捉不着头脑。
“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是这么个地方没错吧。”
阿玉点头,默许是无声的共鸣。
好一会儿,她才想起他们来这里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
阿玉期待着阿光能先打开话匣子,但他只是呆滞地看着头顶的灯光。
“唉,你说成年人的世界里,是不是只有赚钱才是正确的。”,阿玉轻声地问,
但说出来才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她突然希望对方没有听到,
“是的,不赚钱的话,看起来像个另类。”,阿光想了好一会说道,坚定地。
“于是为了让别人看到自己拼搏的样子,我好像过上了被别人规划好的生活。”
“也没什么不好的,总比我每天碌碌无为要强吧。”
“那我还挺喜欢你的生活的,至少,可以不用活得像蝼蚁一样。”
阿玉的话语中带有一点羡意,这是阿光所想不到的。
相反地,阿光反倒羡慕着阿玉的日子,他不在乎当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后会不会变成被操纵的傀儡,他只觉得这是救命的稻草。
没有什么是比有一个稳定的工作更振奋人心的事了,阿光这样想。
于是,不一样生活方式的两个人,竟有聊不完的话题,
缘由是,他们彼此都羡慕着对方的生活。
她羡慕他有热爱的东西,有不用受人教唆的自由,
他羡慕她有一份安稳的工作,有花的踏实的真正属于自己的财富。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意识到,自己所讨厌的日子,可能是有些人怎样都得不到的。
突然灭掉的灯是他们聊天的句号,这一瞬间袭来的黑暗又使得这里的一切变得不那么真实。
“这里应该是要打烊了。”,阿光说道。
他们约好了,明晚也是这个时候在这里碰面。
隔天的日子还是照常过去,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整座广州城又是另一幅繁荣的模样。
阿玉如约定好那样,来到那个巷口,
“这里转进去往里走就是了吧。”阿玉这样想着,步子已经急切地往里伸,
于是她再一次穿过那狭长的通道,在一片漆黑的摸索中,在身后渐行渐远的躁动声中,来到那家俱乐部。
她确定是这个地方,
她还记得昨晚摆在那没有被挪过的共享单车,
她还记得从那个方向眺望过屋顶,可以清晰地辨认出广州塔的上端。
可是眼前居然是一堵墙,一堵白花花的墙,那栋冒有蓝光的房子怎样都找不到了。
阿玉很惊讶,但还是在万念俱灰的情绪中镇定下来,
她想这应该是一个梦,昨晚一切的一切,从捡到卡片开始,就貌似进入梦境一样。
但是昨晚遇到的阿光,他的模样,他的身世,他的思考,他对自己的羡意,仍活灵活现地在脑海里跳动。
梦里的事情又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她相信这是确实存在的。
“那个找不到工作的男人,你还在憧憬着我的生活吗?”
阿玉收拾了扑朔迷离的思绪,径直走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