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世上有无数首诗、无数首曲子、无数个故事,关于青春。
这不长不短的几年,在人的一生里实在是太过特别,每个人都揣着自己最真实的渴望,想要在四面壁垒的境地里闯出一条路来。我们惧怕现实、逃避打击,却又奋不顾身。撞了南墙就想把南墙凿出个洞来,以为只要舍弃的够多,付出的够多,就能理所应当地把想要的东西抓在手里。
我们不吝爱与被爱,但那些爱与被爱的人或物,只要对梦想有些许妨碍,就没什么不能舍弃的。
你也一样,在梦想面前,是汹涌浪潮卷走的一粒沙。
(二)
我和陈扬的故事始于大一上学期一节名为“当代通俗小说鉴赏”的选修课上,那时我们都就读于江南的一所大学。
授课老师要求每位同学上台,介绍一本自己认为值得阅读的小说。我下定决心,选定《九州·缥缈录》。面对这本书,我本是有些退缩的——它涉及的体系及设定实在太过冗杂,短短十分钟,以我拙劣的表述能力恐难以尽显其精彩独特之处。但我对此书的感情真挚而热烈,我希望更多的人看到这个世界,而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安利机会。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位将军,名为息衍……”扫过台下,多数人都在低头玩手机,难得中间位置上一位男生仰着头,神情专注。我无意中提高了声音。
“其实比起着墨更多的阿苏勒,我更喜欢姬野,他有着我幻想中一位乱世英雄该有的风采……”
他似乎皱起了眉头?
“这本书上寄托着我很多难以言说的感情,看不到我心心念念的人的归宿,我总有些不甘……”
那位同学听到这挑起眉看着我,看那表情,应该是很想说些什么了。
下课铃响起,我超时了的分享恰巧结束,大家本就兴致寥寥,并没有想要占用休息时间来谈论的打算,我做了简单的结束词后就走下台,那位男生也我朝我走来。
意料之中。
“同学,你喜欢姬野可以,可阿苏勒那不是优柔更不是怯懦,不带你这样的吧……还有,老贼不还打算写《捭阖录》吗?怎么就看不到了……”
于是就这样加了微信,美名其曰“都是天驱,得留个联系方式。
就看这开头的话,应该是个可以传为佳话的校园爱情故事。
他叫许扬,学物理,在成为我男朋友之前,一直认为会牵手一位黑长直白衬衫的御姐。
一次去食堂的路上,我摸着我的大妈款短卷发,就这个他曾经的理想型问题发难道:“你们理科男到底为什么都把长发白衬衫的御姐当白月光?你看林云,还有林澜,就不觉得路依依更可爱动人吗?”
许扬低头瞟了我一眼,把手搭在我肩上,拿手指一圈一圈地卷着我的发尾。
“都说了是只是理想型。遇见了你,理想就破灭了。你不也喜欢穿白T的男生?我还觉得白色那么显脏……”
我这个人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还惦记太多,而那天在挑出菜里的魔芋时却决心留个长发。
大三那年,我的生日正巧赶上了七夕。许扬说这很难得,怂恿我翘课。奈何我人怂,第一节课还是到了教室,点了名后,我踌躇再三后终于以迅雷之势从后门溜出,许扬穿着我送他的白T,已经在门外等了许久。
“啧,就你这胆还想看恐怖片?磨了这么久,都下雨了。”我到口的抱歉又被他堵了回去。
在教室里由于高度紧张,我没注意到屋外变了天,雨点落在自行车棚上的声音都快盖过雷声。
江南不常有这样的雨。
“我想看恐怖片是为了自己吗?还不是为了给你创造能和我这样的美少女亲密接触的机会。”组织好了语言,就得立马开口,精辟的回怼总是稍纵即逝。
“相信你男朋友能自己创造机会行吗?等你剪个短发再去吧,头发这么长怪吓人的。这雨让我想起你的楚子航了。这么反常,我们这会不会也有一个尼伯龙根……”
“有就有呗,超S级混血种的我保护你啊。”
和喜欢的人读同样的书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无需多言,他也能懂你。
大二的一个傍晚,我和许扬相约散步,在宿舍楼底遇上了一个告白现场。
男生抱着吉他唱着《小宇》,女生红着脸,红着眼。周围的亲友们脸上挂着“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欣慰。
我甩着许扬的手臂问:“记得你怎么告白的吗?一本夹着小纸条的书,啧,我都心疼自己。”
他笑得很好看,说:“那书很贵!要不是你说更喜欢原版里的路依依,我才不买。我觉得新版的林澜更完整。”
回到宿舍,我看到那个被我小心放在相框里的纸条,不由得笑了出来。
纸条最初是夹在旧版的《上海堡垒》里送到我手上,上面写着“铁甲依然在”。
告白那天陈扬刚从附近大学的一场比赛中凯旋,他拿到了奖金,请我吃饭。吃完饭后回到学校,我们在两边满是银杏的道上走着。
那时是春天,我一直觉得绿色的银杏叶远比金色的要灿烂得多。
我们随便聊着最近在读的书,他谈他向往的浩瀚宇宙,我说我在看到女孩写着男孩名字的日记本时落了泪。
这绝不是性别差异所致,我和陈扬,所想从来不同,但我们都认为对方是哪怕只同路五百米,不惜绕路一公里也要遇见并肩的人。大概是因为他的宇宙除了文明战争外也有温柔的蓝色玫瑰,而牵动我情绪的男孩女孩们又何尝不想活成英雄传奇。
说着说着,他突然伸手探向身后背包,递给我一本二手的初版《上海堡垒》。
“送你,就算作……定情信物?”现在回想起来他告白的开场白真的够土,不过当时听到这句话时,我心里开出了花。
“不是,怎么就定情了?定什么情?天驱的战友情?”
他闻言笑了起来,低头看着我一眼,又不好意思地偏过头,“我喜欢你,行了吧?快别为难我了。”很难想象,那时说句告白也能红了脸的他,日后竟能将情话信手拈来。
女孩大笑开来,想到这个特别时刻要有个良好形象留在记忆里,她连忙抬起手捂着脸。男孩或许是想抱一抱她,也或许是有些害羞,把笑得整个人都在抖的女孩揽到怀里,片刻后双肩也开始耸动。
两个人不怎么动听的笑声飘荡在夜空里。
大四的一天,陈扬参加一所国外高校的面试,我在楼下等他。
那个时候我想的最多的事是如果能开家书店的话要叫什么名字。把那些心仪的名字又在心里过了一遍,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一时思绪翻涌。
同级的同学那时大多都忙于实习或面试,前一天失利,当晚耷拉着脸约上一顿饭,借着微弱的醉意说着梦想与无奈,第二天又精神抖擞地穿上正装出征。我们的生命中很难再有这样的热忱,奋不顾身地往前闯。
而我们明明还坐在一起碰杯,却已各自向东南西北迈出脚步。
稷宫的梨花开了,树下的人也一个一个离开。
我与好友们如此,与陈扬也如此。
在这个每个微小的选择都会影响整个人生的年纪,“未来”是一个避不开也躲不掉的话题。我始终坚信,一切飞扬的梦想,都将在不远的将来如期而至。在这一点上,陈扬和我很像。
可我害怕和陈扬谈及梦想。这种念头大概是从大三时产生的,那时我们对对方都很了解了。而我们也开始意识到,我们要想的不只是出国或回乡这样不足一提的差别而已。我们都无缘成为对方梦想里的一部分。因此越是临近离别,我们越是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话题。我怕他眉飞色舞地谈论一个与我无关的未来,也怕他能改变什么。
深知对方所求,临近毕业时,我们以一种平静得令旁人难以理解的方式分手。
我们为了同行五百米饶了一公里的路,并肩五百米后,在要分开的路口也没有犹豫,两个人都不回头地往前走。
我们拍的最后一张照片,我留着短发,他穿着白T。
离校的前一天我洗出了那张照片,看着照片,我有些恍惚,数年时光中的他变得清晰而沉重。
陈扬和喜欢和我面对面吃饭,他说吃饭是一件幸福的事,看见我也是幸福的事,二者合一,这是他一天里最开心的时候;
陈扬知道我不喜欢淋雨,他总是会提前看好天气预报,然后提醒我要带伞和穿不容易被淋湿的鞋;
期末考试周里我们几乎都在一起自习,但总说不上几句话,我背书累了就直接往他身上一靠,而他腾出没在计算的那只手,给我捏捏肩;
每次我有想要参加的活动或比赛,因为自卑犹豫时,他总会给我讲一些关于计划外的际遇的美好,然后告诉我有些遇见没有被安排,要自己去争取。
大学四年里,我的悲欢里总有他的味道。而他也是我想要的爱情,全力推着我,往不同的方向。
我不断成长,坚定梦想,然后离开他。
我趴在床上想了很久,令我对自己失望的是,我能明显感觉到心里的天平向陈扬倾斜。
各奔东西的前夜,我托同学把那本《上海堡垒》带给他,其中夹着的纸条上写着我的决心。我在心里打了个别扭的赌,如果他能懂,我会勇敢去闯一个不确定但有他的未来——如果不能,我将不回头地,奔赴我心心念念的生活。
陈扬再没联系过我。
毕业,分离,他出国,我回乡。
多年后我于校庆上再见到陈扬,他已在国外定居,而我也得偿所愿,在小城的惬意里享受岁月。
这是我和陈扬故事的结局。我们是对方前路上的一个变数。虽为变数,但也不曾闹腾着想把对方推向偏离的方向。
越爱,越了解,就懂得了放手和尊重。我们无功而返,但心甘情愿。
我们的梦想都不是因负重而濒死的骆驼,我的挣扎自然也变不成那最后一根稻草。
在翻到他的一条微博前,我从未对这个结局有过一丝遗憾。
见面那天后,我久违地打开他的微博,已经有几年没有更新,很容易便看到毕业离校的那天他发的内容:
“林澜给江洋留了机票,但她还是会去执行计划,会和杨建南结婚,会有一个没有江洋的完美未来。”
原来陈扬没打开那本书,没看到我的决心。
而我也终于意识到我犯了一个错——我太喜欢路依依了,喜欢到忘了她并不是这本书的女主角,忘了江洋从不曾在这个故事里给予她过多的关注。
一个女孩送给你《上海堡垒》,不一定代表着,她是林澜,她或许是爱你的,但她只能为你奋不顾身一次,那以后就得回到那个没有你但很圆满的未来计划中。她可能是想告诉你,她一直看着你,等着,只要你肯对她说些什么,她就会和你走。
她是真的很喜欢你。
(三)
我们的人生还将有数不尽的美好与温暖,就像江洋成为将军,路依依成为演员。
陈扬和我是故事里的楚子航和耶梦加得,谁也不会为了对方偏离想走的路。我们故事里的耶梦加得,曾经想要不就努力成为夏弥吧,但她没有勇敢到亲吻楚子航,她只是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角,就希望他能懂。
江南爱情故事,就让它静静地留在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