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六月,又到栀子花开时节,去菜场买菜时,我总不忘买上几束栀子花,养在玻璃罐里,满室生香。这段时间家里多了好几盆绿植,有热心的家长朋友送的,也有学生们送的,还有自己亲手培植的。我本是一个忙于琐事的人,几乎没有时间和精力侍弄花草。花草通人性,养不好会让我自责,所以我极少养花草。可现在却意外地拥有了这些绿植,屋子里,绿意盎然,让人心生舒坦。
这几天收到很多亲朋好友的关心和祝福,那是因为米同学今天参加高考。
朋友们问我孩子心态怎样,我如实回答:算是好的。大家关切地说别给孩子太大压力,相信她!我想正是因为我没给孩子太大压力,米同学才有这种状态。从最难熬的三月挺过来,进入四月后,我的心态越来越平和,然后我告诉大家:我自己心态不太好,因为我根本不像个高三的妈妈,怎么没有那种如临大敌的感觉?在孩子面前我很少有小心翼翼的感觉。我几乎没有主动问过孩子的学习成绩,除非她自己跟我说。不是我不关心,是因为我深知关心则乱。其实人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孩子紧张往往根源就在父母这儿。我和米爸在这一点上有着惊人的相似,我们只负责后勤服务,负责当当她的“垃圾桶”,听她倒倒苦水,缓解一下她的压力。我们几乎不对她的学习指手画脚,因为以米同学的学习能力和水平来看,她显然已高出了我们太多。
前几日大雨,米同学特意交代我要爸爸开车接她下晚自习。可米爸那天特忙,根本没时间回家开车,接她时仍骑着摩托车,米同学因此而很不开心,坐在摩托车上连雨衣都不肯穿,头发全部淋湿。回家后她仍是气冲冲的,她的表现让米爸也很生气,他一句话也不跟孩子解释。米同学这样的性格,我早已习惯。待到第二天早上,米爸早早起床准备出门,问他这么早去哪儿,人家说去上早自习,又问他米怎么去上学,人家说了一句:不知道。带上门就走了。看来,爸爸也是真生女儿的气了。只不过,这爸爸有些时候总是少那么关键的几句话,比如跟女儿解释一下为什么没开车,比如提前告诉孩子,那天要上早自习去,不能跟孩子同步……
考试固然重要,但还有比考试更重要的东西啊!我一直认为学会做人放在第一,学会生活排第二,第三才是学会学习。可是米同学恰好把这三个问题弄反了,所以她常会不开心,也让别人不开心。我叫醒了米同学,告诉她爸爸已上班去了。然后很严肃地告诉她:我认为比高考更重要的是做人!做人不要太自私,凡事要问个青红皂白。
米不做声了。
米爸打来电话,说工作已安排妥当,可以回来接米同学了。
米同学坐上摩托车,终于随爸爸去上学了。
我不知道米同学认真思考了我的话没有,但她晚上回家时,已基本恢复常态。我想,孩子考前有一些小压力、小紧张,总是要找出口发泄一下,做父母的能理解。我的心放下来了,毕竟离高考只有两三天时间了。
今天,松滋一中的校园格外安静,手机信号被屏蔽了,学生的喧闹声没有了,陪读奶奶们的说笑声也没有了,只有树林里不时传来的几声鸟鸣。一中的校园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刻,出租屋也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很习惯也很享受独处的时光,我总是认为耐不住寂寞的人大多是不愿意思考的。
此刻,米同学正在考场上奋笔疾书,和全国所有的高三学子一样,她正在考第一门考试——语文。网上说今年的高考将是史上最严的一次,很庆幸,这也是相对最公平的竞争。我不知道此时该有多少家长徘徊在考场外,又有多少家长在家也坐立不安,还有多少家长流下了眼泪,而此时的我,却依然能拿着手机,书写一点文字,记录一下心情,我也不知道我的心怎么这么大。
我们家的米同学呢?心也够大的。
昨晚九点四十下自习,回到家时已快十点了,人家边吃东西边听音乐,拨弄着手机直到快十一点,我督促她去洗澡,提醒了不低于五遍。人家又是洗澡,又是洗头、吹头发,时间已是十一点半以后了。
照例,我先躺下了,要命的是就在刚刚入睡之际,一个男人气急败坏的叫声弄醒了我,“朋朋,朋朋……”不时还夹杂着几句谩骂声。男人喊累了,又有一个女人的喊声传来,深更半夜,这起伏的叫骂声真让人烦心!更可气的是,叫骂声并没弄醒那个朋朋,他们又别出心裁地鸣起汽车喇叭,尖利的喇叭声在午夜格外刺耳。
估计是这夫妻二人晚上在外打牌归来,没带钥匙,连楼梯门也进不了,又怎么都叫不醒自己的孩子。他们便不管不顾这周围密集的住户,肆无忌惮地挑战着我们的底线。可是,深更半夜,我又能怎么办?去告诉他们:这周围住着好几个高三的学生呢,他们第二天就要奔赴考场,还是去吵一架,去骂一通?无论怎样,我是没有办法去阻止这对歇斯底里的夫妻了,幸好他们还不是紧邻着我们,也只能由他们去吧!
我欲起身,米爸说:算了,这样素质的人哪里没有呀?我说:我关窗去的呀!
所有的窗子我一一关上了,吵骂声果然小了很多,走过米同学的房门前,屋子里的灯关了,但仍能听见手机里有音乐的声音飘出……
记得有位朋友说过,你若去餐馆吃饭,抱怨人家服务态度差,那你可以选择去更高级的饭店吃;你若嫌弃小旅店的住宿条件差,那你可以选择去五星级酒店,住总统套房啊;你若看不惯公交车上众人的嘴脸,你可以选择自己开车呀!同样,你若厌恶自己周遭的居住环境,你可以选择去高档小区,或者自己打造独栋别墅。所以,不是别人不好,问题的关键还是自己不好。你有什么样的能力,就可以选择什么样的生活。生活中我们患得患失,小心翼翼,担心他人的干扰,过分在意别人的言行,那只是因为我们能力不够,内心不够强大。
我不知道那对夫妻昨夜到底叫醒了自己的孩子没有?最终他们进了自己的家门没有?我不知道米同学睡了没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反正我睡着了,只是今早醒来,眼睛有点酸涩。
打算从家里走到一中,然后顺路到袁氏水饺馆吃一碗水饺。吃早餐时碰到一个朋友也是邻居的弟弟华子,五年前正是华子帮我装修了房子。我问他的侄儿去学校没有,他说自己刚从他们家出来,侄儿还没去呢!人家说八点半到校都不迟,高考第一门语文九点开考,嘿,这孩子!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特别阳光。祝福他!
走到富兰城堡这边,在一家早餐店前我又碰到一个同事,是三年级的一位老师,两个人经常在操场上碰到,大课间时,我俩所带的班级紧挨着,来黄杰快两个月,我却从没跟她打过招呼。我冲她笑了,她也笑了。她居然会笑,记忆中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她笑。她很热情地问我是不是去上班,我告诉她孩子高考请假了。她又让坐在她身边的儿子叫我文妈妈,她居然知道我的姓!我有点为自己的小肚鸡肠脸红了。
到达菜场,正在买菜时,朋友打电话告诉我一中已戒严,估计进不去了。我仍旧仔细挑好菜,心想万一进不去,我可以把菜提回家做,然后再给米送一中去。买完菜,我继续独自走到一中,今天果然不同于平时,一中校门前人山人海,都是送考的家长,还有打算进校门的考生。门卫也不再是那几张熟悉的面孔,警察们荷枪实弹站在校门边,考生凭准考证入场,其他人一概不能进,我的一位朋友也被拦在了门外,他的孩子也是考生,而且就在一中校内住。看来今天能否进得去还真的是一个问题,我跟在入场的考生后面,居然没有被盘问,我被直接放行了!直到进了一中,我还是有点恍惚,不敢相信自己怎么就这样轻易进了一中的大门。隐约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在叫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同事邹老师,他也在送考呢!跟他在一起的,是刘家场的几个老朋友。今天,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高三考生的家长,大家都是来送考的。他们进不来,我也出不去,只能隔着栅栏跟大家简单地打一下招呼了。
我看见其中一位在流泪,大约是担心孩子吧!此时此刻,家长们的心情是复杂的。我甚至在心里怪自己怎么那么没心没肺了,这段时间竟然没有丝毫的不一样。早上,孩子跟爸爸一起出门时,我甚至连一句叮嘱都没有,也没有亲自送送她,只是按部就班地洗衣服、收拾房间,然后出门去菜场。
在出租屋里洗好简单的几样菜后,我又开始写字了。
十一点半之前煮好了饭,炒好了菜。这时广播响了,上午的考试结束了,我想还是该去迎接一下小米同学吧!有一些家长已陆续进了校园,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翘首期盼着孩子归来。居然有好些穿大红T恤的家长,想必是为了讨个开门红的好彩头。其实,孩子的考试成绩绝不会因为因为家长的穿着而有所改变,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站在大树底下等了好久,我不由得想像着米同学归来时的表情,终于看见她走过来了,没有兴奋,也没有生气,是喜是忧实在不明显,这可不像平时那个喜怒哀乐都挂脸上的米同学,我心里有点犯嘀咕了,到底怎么回事呀?我抱了她一下,人家也没抗拒。直到进了楼梯口,人家才来了一句:我很失望,这卷子也太对不起我这十几年的辛苦了。原来是没碰到太难的题目,人家又加了一句:这也不代表我就一定做对了。
吃饭,没胃口,勉强吃了一点,我并不强迫她。因为米同学一到大考就会这样,几天不怎么吃饭。
午睡,起初人家还担心睡不着或睡过头,再三叮嘱我别睡了,要我定好闹钟,到时间叫她起床。还告诉我等她下午去考试了,我就可以睡会午觉了。跟平时一样,人家睡着了。直到快两点,我叫醒她,她迅速起床,去了教室。
接下来就是考验她的时候了,下午考数学,明天上午考理综。对于文科素养优于理科的米同学来说,这是她有点头疼的两堂考试。用她自己的话说,考试就是考的一个心态问题。
(米每次考完回寝室时需要从警戒线翻过来。)
(高考当天,文德楼前的桂花大道。)
(高考结束时,我的手机截屏,以志纪念。)
(高考结束后,警戒线拆除中。)
(高考当天,在出租屋楼下,我拍下的一中校园,安静,整洁。)
下午考完后我去接米同学时,远远地就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我接过她手里的书本,她便一下子瘫坐在用来设置警戒线的桌子上。我知道她一定是数学没考好!但是我什么也不想问,什么也不用问,数学于她本身就是软肋。
她说数学相对于平时的211考试来说,其实并不难,但是她莫名其妙地紧张,基至有些发抖,本身做得不好,还丢掉了一个相对简单的五分题。回寝室后,她开始掉眼泪,捶打着床铺。在高考面前,真正有几个能做到淡定呢?她说:妈妈你让我发泄一下,要不我晚上还怎么复习呀!我说:没事,你自己调整吧,这时候谁也帮不了你,完全要靠自己!
人这一辈子,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的时候,我们不能跟命争。
米同学上晚自习去了,我也回了家。一如往常,我重复着每天该做的那些事。同时密切关注着名班家长群,看到彭老师发的提前放学的信息,我电话米爸后就开始等着父女俩回家。放学时间早过了,可是父女俩仍没回家,这时,米爸打来电话,说彭老师告诉他,彭老师的女儿文哲回来了,米正在校园里和她聊天,而彭老师也在跟彭好同学聊天。细心的彭老师密切关注着孩子们,在高考第一晚,彭老师母女俩分工合作,一人找一个孩子聊天,而这俩孩子估计至少是全班看起来情绪最低落的。听了这话,我放心了。我知道米的情绪一定会好起来的,从美国留学归来的文哲姐姐跟她妈妈一样,是高智商高情商的人,她的话一定会让米豁然开朗的。
果然,米一回家,手里就举着一支笔告诉我,这是文哲姐姐高考时用过的笔,彭老师送给了她。她说原本打算回家后就拿出自己的秘诀——给张老师打电话,和张老师聊一聊,现在看来可以暂时不打扰张老师了。
米同学情绪稳定了,我也放心了。她简单地和我又聊了几句,就去洗澡睡觉了。
一夜无梦。
高考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陪娃高考,边做后勤服务,还能边顺便刷出几千字的文字。文字让我在大多数时候能从容应对生活,做到不卑不亢,不狂喜,不盛怒,不过分焦躁,不迷失自我。文字能让我闻得到花香,能听得到鸟鸣。文字能让我悦纳自己,能欣赏他人。文字能净化我的心,能安顿我的灵魂。我真的从不后悔,甚至很感谢自己能拥抱文字。我也很庆幸,自己能有这样一份书写文字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