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审讯室听到警报声响起的时候，潘遥就猜到出事了。

没人进审讯室来，没人告诉他一声发生了什么事。他被绑在不锈钢椅子上，心底比手里握着的冰冷钢扶手更冰冷。

铁像发光了。绝对的。

第一批接触到它的人死了，外面的人注意到，就拉响了警报。

然后更多的人冲进去，更多的人被红光照到，更多的人死去。

结局是不到24小时，这个地方就会变成罗刹的大本营。

而自己还被绑在审讯室里，一旦被罗刹发现了，只有被生吞活剥的命。

潘遥额上冷汗涔涔。他终于领悟到，之前只想把铁像丢给官方的想法，的确是太幼稚了。官方得到铁像的结果就像徐科预料的那样，害人害已。

可是，他们已经按照徐科的计划行动了，结果还是落到官方手里。

他们不招惹官方，官方也会来招惹他们，真是叉了个叉的。

隐约传来的警报声还在呜呜直响，潘遥绝望地低头看看身上绑着的绳索，无法想像要靠什么来忍受被罗刹生吃的剧痛。

……

一小时后，睡得正熟的潘遥被铁门开关的声音吵醒了。

他昏昏沉沉地抬起头，睡眼朦胧中，看到一个苗条的身影走到眼前。

潘遥看着进来的人，差点要说美女你找哪位，直到看清她穿的警服，才算清醒过来：“李……李萧同志，有什么事吗？”

李萧站在他面前，严肃地盯着他看了一阵，然后俯下身，替他解开绑着的束带。

潘遥的声音直打颤：“铁像发光了……是不是？有多少人中招了？”

李萧没出声，给他松了绑，再拉他起来，带他走出审讯室。

一路上她都没说话，直到把潘遥带进一间容纳十几人的会议室，潘遥一进门，就瞪大了眼睛：

云昭、徐科、大李小张，都在里面围桌而坐，每人身后还站着一个迷彩服。

潘遥按李萧的示意坐下，连忙看向徐科，用急切的眼神问他能不能讲话。徐科微笑望着他，不著痕迹地轻轻摇头，潘遥就闭嘴了。

李萧也没管他们，直接打开投影仪，放出昨晚几段监控的视频片段：

审讯室外走廊里，守在洗手间门口的迷彩服，被从里面走出来的迷彩服勒脖制住，拖进了洗手间；

电梯里，穿白色工作服的女生被同一个迷彩服打晕，被他换走工作服，而他在脱掉身上迷彩服的瞬间，就变成了扎着马尾辫，跟那女生长得一模一样的[女生]；

大实验室里，接过铅盒的[助理]用盒子敲晕了主任，带着铅盒走出实验室；走进洗手间的[助理]，再从里面出来又成了工作服[女生]；

电梯里，那[女生]从背包里拉出一套迷彩服，穿到身上后，又变成了另一个年轻男性。

李萧拿起遥控按了暂停，画面定格在刚好可以看到那个[年轻男性]正脸的瞬间。

她转过头来，眼神往在座的几人身上扫射一圈，冷然开口：“有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其它人都一脸震惊，还没从看到的内容上回过神。潘遥左看右看，最后看向李萧：“你能保证这房间里的人都没问题吗？没问题我才说。”

李萧毫不意外地看向他：“这人已经带着东西跑了，不可能还留在这里变成任何人；这些站在你们身后的人，我是绝对信任的。”

潘遥扭头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迷彩服：“好吧……”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铁像被他抢跑了？”

李萧沉默半晌，心里明白潘遥还不知道铁像早就熔化了。权衡一下，她决定暂时保密，于是转移了话题：“东西我们会找到的。但是我们必须了解这是个什么人，为什么他能变成其它人的样子？”

潘遥怏怏回答：“没有为什么，他就是能这样。这是个会变形的妖怪。被你们抓住之前，他已经变成过大李、小张和云昭了。”

大李小张和云昭一听，像受到挑衅般地，不约而同都挺直了身板，李萧则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潘遥。

“你看我也没用，这不关我的事。”潘遥一耸肩：“我猜这也是铁像造成的。既然它能把一般人变成罗刹……那些吃人的黑妖怪，它能把这人变成这样也不奇怪。”

“这人……”潘遥有些犹豫要不要说，一对上李萧严肃的眼神，他还是开了口：“好像是顾家的仆人……还是几十年前，服侍过顾太太的仆人。”

“几十年前？”李萧加重语气问。

潘遥在心里算了算：“……大概九十年前。”

大家都有些怔住，李萧回头望了望墙上投影里那个年轻男性：“你是说，他已经一百多岁了？”

潘遥也不敢确定：“我不知道……这不是他原本的长相。”

李萧看向他：“你见过他原本的长相？”

潘遥仍然不是很肯定：“可能，我可能见过……你有我们在车里的监控吗？押送我们过来的车。他在车上的相貌，可能是他原本的样子。”

听他这么说，李萧立刻在电脑前坐下，开始调出监控文件。

徐科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他是顾家的仆人？”

潘遥答：“我见过不少，就是不能确定他是哪一个。”

这变形怪知道顾太太对潘遥说的那句话，但他长得不像阿华，更不像胡大爷。潘遥实在想不起来，顾太太结婚的时候，在那群来来去去的仆人中，自己有没有见过这张脸。

“你见过顾家的仆人？”这次徐科是真的吃惊了。

潘遥又点头：“说来话长。”然后往李萧的方向飞了一眼，示意以后再详细说。

徐科一时无语。李萧调出押送车里的监控视频，叫潘遥：“你来认一下。”

潘遥看着画面中，两个迷彩服押进一个一身黑的人，接着是其它迷彩服押上来身穿黑色保镖制服的大李小张。

看着那个穿着云昭的衣服，却不是云昭的年轻人，等他坐下来，画面中出现他的正脸后，潘遥才叫：“停！”

画面停住了，这年轻男性的脸正对着镜头。李萧仔细地注视着：“这是他的本来面目？”

潘遥点点头：“应该是。”应该是[他]没有变成任何人时的样子。

李萧转过脸，目光扫过其它人，发现云昭冷冷的并无反应，大李和小张都盯着徐科，而徐科的表情……有点复杂。

她当即开口：“徐总，您有什么意见？”

潘遥闻声看向徐科，却发现徐科也在看着自己：“潘遥，这个人，应该不是顾家的仆人。”

潘遥觉得奇怪：“为什么？”

徐科自嘲地一笑：“因为他是我请来的保镖，今年二十五岁，他叫黄逸。”

……

此时的黄逸，正在一家连锁酒店的房间里。

他仔细地把房间的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四处都检查过，不留一丝缝隙。这才打开放在床上的背包，拿出铅盒放在桌上。

他伸出右手食指，飞快地往自己掌心一划……

仿佛被刀尖划过，手心立刻有血漫了出来。黄逸握住拳头，打开铅盒，一把抓住来不及飞走的银蛋。

他一手攥着银蛋，一手把掌心流出的血小心地淋在银蛋上。

不一会儿，银蛋就沾满了鲜血，镶嵌在三个发光点外面的小块[玻璃]，似乎不防水，过了一会儿，血就顺着它的边缘渗了进去，银蛋血淋淋的表面凹进三个小小的方形。

片刻后，从三个小小的方形里，突然发出了鲜红的光。

被一片红光笼罩的黄逸，牵起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

“他是你的……”潘遥简直不敢相信：“你的保镖？你居然请一个妖怪来当保镖？那其它人……”

他的眼光立刻扫到大李，大李连忙摇手：“别别别我可是正常人，我不会变形的！”潘遥又看向小张，小张也连连摇头：“别看我别看我！我可不是妖怪！”

潘遥质问的目光又投向徐科：“徐总，那么请问您修行多少年了？”

徐科一愣，根本没听懂这话的意思，李萧已经抢过话题：“徐总，我们要这个人的所有资料。你如果知道什么，最好现在就告诉我。”

徐科也觉得不可思议：“他的履历很简单，刚从部队转业，在两家保安公司做过，然后就招进公司了。我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他询问的目光投向大李，大李说：“真没什么特别的……他比我们晚来几个月，挺认真的一个人，平时话不多。”小张接过话：“他好像就一个人在上海，也不知道老家在哪儿。”

“你们平时都……没发现他会变成其它人？”潘遥不抱希望地问，果然三个人都摇头。

一个一直表现正常的转业保镖，突然变成可以随意变形的妖怪，虽然在座的众人都没说话，但大家的猜测都是一致的。

这肯定是那个铁像造成的，就像它能让普通人变成吃人的罗刹。

潘遥连忙转向李萧：“李萧同志，这种妖怪手上有了铁像，比罗刹有铁像更危险。比起跟我们开会，你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李萧沉吟片刻，终于决定告诉他们真实情况。

铁像引出的怪事一件接着一件，除了眼前这些人，其它人实在缺乏对付它的经验。目前最好还是依靠这几个人的力量，那么只能让他们先知道真相。

“我会的。但是在那之前，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们。”她调出实验室里的监控视频，把进度条拉到主任把铁像送进马弗炉的时刻：“毁坏了铁像我很抱歉，但是我们发现了这个。”

一屋子人都盯着墙上的投影，看到马弗炉的炉门被缓缓打开，一个银白色的蛋从里面晃出来。大李、小张和潘遥都惊呆了。

徐科就算很吃惊，也掩饰的很好。云昭却忽然捏紧双拳，脸色变得惨白。其它人都过于惊讶，一时没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

“这是……”潘遥目瞪口呆：“这就是扫描不出来的那个蛋形的空间？”

“原来真的就是一个蛋！”大李感慨地直摇头。

小张好奇地问：“是鸡蛋还是鸭蛋？”

李萧忍了下笑意，才摇头：“都不是，它的材质很特别。可惜我们还来不及分析，就被人抢走了。”

“它还会飞？”潘遥难以置信地指着画面里飘在半空中的银蛋，问李萧。

李萧点点头，脸色严肃了几分：“这也意味着，它比一座铁像更难抢到。”

……

被黄逸握在手中的银蛋，发了一阵红光之后，突然熄灭了。

黄逸等了片刻，银蛋还是没动静。他把它拿到洗脸台清洗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开手。

银蛋轻盈地漂浮在他面前的半空中，悄无声息。

黄逸拿起一条毛巾，随意地缠紧手掌。

他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对银蛋说：“怎么样，现在开始，你该听我的了？”

银蛋悬在空中悠悠地晃荡着，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发光。

黄逸把纱布打了结，就伸手一把捉住银蛋，握在手中，对它说：“你可以让我去见她了吧！”

“让我看看她，”银蛋在他手里一动不动，黄逸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应该没忘记你前一位主人吧，大家都叫她顾太太。”

银蛋依然没有反应，四周也没有任何变化，他们仍在这个酒店房间里。

黄逸盯着它半天，还是没有动静。他突然一扬手，狠狠把银蛋扔了出去！

银蛋并没有砸到墙壁，而是在被扔出去的一瞬间，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快撞到墙时又调头飞了回来，稳稳当当地停在半空。

只不过这一次，银蛋离他的距离，比之前远了点儿。

黄逸铁青着脸，上前一步，再次捉住银蛋，捏在手里咬牙说道：“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把你熔成水！这次可没人再来救你了，知道吗！”

他话音未落，突然银蛋从他手中滑脱，猛然撞向他的眉心。咚的一声，黄逸被撞得两眼发黑。

他捂住额头，还没反应过来，昏黑的视野中只见银光一闪，银蛋又冲向窗户。

又是呯地一声，窗玻璃被撞出一个洞，碎玻璃叮呤掉落窗外，溅地粉碎。

黄逸急忙跑到窗边，只有冷风呼呼从破洞吹进来，银蛋早已消失在窗外的夜空中。

黄逸站在窗边，冷笑着解开手上的纱布，把沾了血迹的纱布扔在一边。

他刚刚才划了口子的手掌此刻竟然已经完好如初！掌心的皮肤光洁完整，就像根本没受伤一样，连个疤痕都没有。

……

“所以，现在这个银蛋在那个变形怪手里？”潘遥头疼地问。

李萧点点头，问徐科：“徐总，你觉得这个人现在会在哪儿？”

“他既然可以变成任何人，在哪都有可能。”徐科看向潘遥：“你感觉到红光了吗？”

潘遥摇头。

徐科就回答李萧：“我们现在只知道铁像…银蛋没有发光，暂时不会造成什么危险……但是，你把我们关在这里，只会方便黄逸找上门来。我们必须能自由行动，才能帮你抓到他。”

他平静地看向李萧：“李队，我觉得是时候放我们走了。”

李萧不以为然地抱起双臂：“等他找上门来不是更方便吗？”

徐科笑了笑：“到那个时候，李队，上门来的只会是大群的黑怪物。因为他抢走银蛋，就是要利用它的红光。如果他不择手段，他就会利用红光杀人。你越快放了我们，我们就能越快找到他，不然的话，又有无辜的人要牺牲了。”

李萧盯着他思考一阵，大概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放你们走可以，但条件是，我要参与你们接下来所有关于这个银蛋的行动。”

她完全不给他拒绝的余地：“徐总，你知道我代表谁，希望你们全力配合。”

徐科看起来没有丝毫抵触情绪，坦然回答：“那么，欢迎加入我们，李队。”

潘遥就要起身，李萧又说：“在各位离开之前，我建议你们每人说一件关于自己的，其它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下次见了面，可以用来认证身份，免得被黄逸假冒。”

潘遥想了想，觉得这办法不错。这位女士还真专业，所以她到底是哪个单位的？

徐科先开口：“我就说体重吧。这个没其它人知道，麻烦各位记一下，是55公斤。”

潘遥一眼扫过徐科，有点管不住嘴：“应该不止吧，徐总。”

徐科一笑：“是不止，不过咱们就用这个数吧。”

大家无语，再按顺序看向大李，大李就说：“我小名叫李大毛，这个除了我爸妈没人知道。”

小张扬起眉：“我知道啊～”大李瞥了他一眼：“你不算。”

小张想了想，犹豫起来：“我没有小名……那我说什么呢，我也没什么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没想到大李打断他：“你们叫他西瓜头就行了。”小张闻言一脚踹去：“混蛋！”

潘遥好奇：“为什么是西瓜头？”

大李笑盈盈地答：“因为他刚入伍的时候，发型就是西瓜头，看着忒傻哈哈哈哈。”小张又踢了他一脚。

潘遥忍不住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发现轮到自己，连忙咳了一声：“我……我老家在湖北随州。”

徐科和善地提醒他：“这个黄逸知道。潘遥，你的个人信息网上都有，包括家人和你自己的。”

“哦，”潘遥呆了一会儿：“那，我的血型是O型……”

“这个他也知道，你住院的时候留下了身体检查的各项数据，还有没有别的？”徐科耐心地问。

“呃，”大家都看着他，看得潘遥都有压力了。他拼命想想想，自己有没有什么秘密是别人不知道的？

他吭哧半天，才不好意思地开口：“那就，我就说‘五百万’吧，以前总妄想中个五百万买房子，嘿嘿嘿嘿。”

小张哈哈大笑：“好好跟着徐总干，五百万没问题。”

李萧又看向云昭，云昭像没看到，一声不吭。

其它人都说了，大家的目光全集中到云昭身上，他还是像没看见一样，继续沉默着。

潘遥有点看不下去，开口帮他解围：“他功夫很好的，那个妖…黄逸可没有这么棒的身手。”

李萧站起来：“那么，就这样吧，下次再见面，尽量一对一地验证暗号。”她又指指云昭：“这位大概很难模仿，各位还是自已多小心。”

大家都点头，李萧就替他们打开门：“我们的车在下面，麻烦各位再坐一次车厢，你们的个人物品已经放在车里了。”

徐科表示明白，几个人鱼贯而出，潘遥走在最后，将要出门时他忽然停下，凑近对李萧说：

“我们还不知道你的暗号呢，李队。”

李萧有些意外，看了他一阵，才从桌上拿起笔，拽过他的手，在手心写下两个字：“你知道就行，这是我的原名。”

她写的时候潘遥不敢看，等他走出会议室，才不动声色地垂下视线，扫了一眼写在掌心的字：暮晓。

这是她的真名？没听说过有姓暮的，所以大概这两个字都是名字，她真名叫暮晓……李暮晓？

一行人在迷彩服的护送下，上了一辆黑色公务车，车厢里没有窗户，看不到外面。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手机，一打开又发现全都没电了，他们只好老老实实坐在全封闭的车厢里，摇摇晃晃了三四个小时。

等到车停下，后车门一打开，外面天光已经大亮。他们下了车才发现，到了顾氏大楼的门口。

徐科打了一个电话，就交待他们：“我们先在隔壁酒店休息一下。下午四点，在顶层会议室集合，李队也会来。”

潘遥好奇地问：“徐总，她到底是哪方的人，警官？军官？”

徐科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说破为好：“你就当她是‘朝阳区群众’吧。”

潘遥懵懂地点头，徐科又叮嘱他们：“我们的房间都在同一层楼，四点前最好不要出房间，不要给黄逸机会。他可能变成我们接触到的任何人，酒店服务生，前台接待员，其它客人，千万要小心。”

大李小张都点头，潘遥苦着脸跟他们去酒店，心里只惦记着今天该他接送外甥上幼儿园。接连放老姐的鸽子，回去的时候估计要被她家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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