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寺宇是尔朱世隆所立,原本是宦官刘腾的宅子,府邸建制已经僭越,富丽堂皇。
江阳王的继子元义是太后的妹婿,熙平年初,明帝年幼,诸王争权,太后任命元义为侍中领军,总领禁兵,把他当作自己的心腹,却没料到元义在正光年间专权,将太后幽禁永巷中长达六年,刘腾是其中谋主。
永巷在我看来是一个很哀凉的词语,巷子窄而长,用来幽禁那些失势获罪的女子,住在里面,在逼仄的黑暗中呼吸,那种悲凉无望的感觉好像永远沿着狭长的弄道延伸,没有尽头。
太后怀恨而哭道:“养虎自啮,长虬成蛇。”
孝昌二年,太后重新当政,诛杀元义,当时刘腾已死,太后下令掘墓,残伤尸体,令他的灵魂无所归依。
这宅子几经他人之手,尔朱荣曾在其中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尔朱世隆为了给他祈福,将这间宅子建为寺庙,前厅成为佛殿,后堂作为讲室,装点满金花宝盖。
杨炫之在最后写道,这寺里有一个凉风堂,原本是避暑的地方。
那里有一颗已经生长了千年万年的树,整个夏天都没有蝇虫飞绕,但是凄冷异常。
我看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不免有些触动。炫之为何要特意提及这样一个地方,或许不只是因为那棵树有多么高寿,这样的一笔,突然从奢华处走入幽僻地,一下子就掘开了历史的冰凉,他或许在面对一个物是人非的城池时,早有这世事无常的炎凉之感吧。
有一年回到老家,我一个人闲着无聊,在村子里随意乱晃,竟发现了太多荒废的老屋,断壁残垣,杂蒿丛生,依稀看得见屋里的格局,一个厅房,里面直接住人,隔壁就是猪圈,灶台已经塌了,有别人家的鸡晃晃悠悠地从里面走出来。
我大着胆子进了一间掩着门的废屋,从外面看,门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一进去,仿佛突然失去了眼睛一样,阴凉之气在正午时分扑面而来,我看见屋子的小窗透出几分日光,可那样进来的光,竟也有冰凉之感。
没待多久,还是因为害怕,就出来了。
如今读书,在文字间邂逅这已坍塌于历史之中的建中寺,猛然想起家乡废墟,大约也有一种兴叹桑田之感吧。总看很多人写父母老了,写着写着,就写他们头上的白发和皱纹,可纵使写过的人已经那样多了,我还是发现,当我真的看到爸爸的白头发,妈妈眼角的皱纹,还是忍不住想要流泪,时间总是让这世事变化,冷热炎凉,变得那么明显,而且如风一样,吹起一个人荒漠里的沙丘,让一个人的心变得褶皱丛生,不管站在建中寺里,还是走进那件漆黑的荒宅,再厚的毛毯,也遮不住时间流窜而过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