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宫里愈发寂寞,如今也只有月华肯淌入我的深庭。我从前是最受不得冷清的,我的门庭前曾来往不绝。可那是从前。我看着如今眼前孤寂萧凉,分不清过往是不是只是一场梦。
母亲说,我是要当皇后的。她说,只有皇后之尊才能配得上我。我的母亲是馆陶公主,我是陈家的掌上明珠,所以我只能做皇后。哪里有什么配不配得上,我从来只有一个选择。
我犹记得,当初豆蔻枝头的诺言。如今四方传唱的冷血君主当初也不过是个有腼腆笑容的少年。那时他声有怯怯,眼里有融了二月春风的暖意。伏在地上的身影懦弱又勇敢,他说:“若娶阿娇,必金屋藏之。”我大约是很少见得那样的笑容的,不同于他人的阿谀奉承,不同于他人的小心翼翼,只剩下一腔孤勇。一时间竟心有悸动,用一脸骄雎掩去羞红。母亲抚掌,对他的话满意极了,于是他成了皇帝。理所当然,我是皇后。
后来呢,后来是怎么了呢?金屋藏娇不复见,巫蛊之术诛百人。
是了,是了。是因为一个歌舞伎,她名,卫子夫。
是不是我太蛮横不比她温柔如水,是不是因为她的舞姿迷人心魄,是不是只要我改了我的阿彻就会回来?是不是?
我藏起眉眼间的傲气,折下一寸寸梁城脊骨不复铮铮。我仿着柔意,仿着婉约,依旧换不得他一眼回眸。
母亲向来不许我学舞,那是侍奉人的物什,是取悦别人的。我是从来只悦己的,可这次大抵要悦人一次了。我水袖里横出,婠步里惊华,我将陈氏的骄傲弃如敝履,换来一句平淡的“尚可”。
然后是卫氏入宫,再然后是卫氏宠冠后宫。天下人大约在耻笑我,做不得皇后的端庄也做不得妃子的受宠。陈家的女儿,被区区歌舞伎踩在了脚下。
我确实娇纵,我确实骄雎。心有妒意,却怀有善良。巫蛊诅咒,到底是我最大恶毒。于是有了废阿娇立子夫,于是有了数百条诛连命。可他分明知道我为何而心怀诅咒,可他分明不信虚妄鬼神。到底是,到底是,要我为他心爱人腾位。
母亲错了,那万人之上的凤位,从来都不是配得上我,而是我配不上它。
可我当时大抵是没有看透的,我将心所不干我将骄恣未已化成投其所好。我用千金买了司马相如的词,阿彻是极喜欢他的词的。
我想着,他大约是会想起一点往昔情分的,他当初是那样好的少年。我又错了,他对这词大加赞赏,却仍旧没有提起关于废后陈氏的只言片语。原来恍惚里,原来旧梦时,腼腆少年长成了我不曾认识的模样。
千金买得相如令,脉脉深情谁诉?
我余下的年华锁在冷宫,可是谁能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从那句金屋藏娇开始,我就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