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酒贩子的日记

“干新闻哪有什么快乐可言。”

“我只是把别人的一句话,变成自己的。”

“我不太相信公正,我就是拿钱,办事,履约能力高。”

这个夏天太过热情,这名年轻男子说话时候的脸上被太阳烧烤过显得红彤彤的。

“当然了,大夏天的在外面跑还能看到女生越来越单薄的上衣和隐隐轮廓的胸罩。”

“圆,真是一个特别特别吸引人的形状。”

他醉的厉害,在酒吧的吧台上东倒西歪,但是嘴巴还是和机关枪一样嘟嘟不停。

脸蛋微胖,天庭饱满,高鼻梁,宽鼻头。这是他给我留下的形象。

他拿着酒瓶子,咋咋呼呼的叫着酒保再给他来一瓶。这是一瓶标签被撕毁的酒,里面的酒是青白色的。你总会在酒吧里看到形形色色颜色的酒,造型各异。但是喝到嘴里,让你快乐的还是那一成不变的无色酒精。

我跟他不认识,他在这个破酒吧里见到谁拉谁聊已经是一种习惯了。他还是比较有名气的,不是因为他干过什么,是因为他总能给你讲故事,讲例子,当然还有雄辩的观点。这也让他驳倒了不少专门来找茬的人。不过他总不是清醒的,他喜欢说:我喜欢看像沙丁鱼一样的陌生人。在哪里都一样,大家这里挤一挤,那里也要挤一挤,去哪里都要挤一挤,好像如果不见到陌生的彼此在世界上就生活不下去似的。

或许吧,我是最不爱听他说话的一个。但是我每次一来这里,他都会第一个来找我。而且来我坐的吧台旁边。

为什么烦他还总来这里?

因为别的地方我消费不起,是的,一杯酒15块是能找到最便宜的地方了。我也不愿意为了喝一杯酒坐上三个小时的轨道公交到城市的另外一端。而且从哪都是陌生人,到一个自己还稍微熟悉一点的地方难道不是不错嘛?

“今天还再来一杯嘛?”一个小个子有些驼背但是目光炯炯的酒保看着我。他脸很瘦,我总觉得他就是和我一样的黄种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喜欢站在把自己的脸照的惨白的聚光灯下面。

“今天不了,世界杯最后一天,赶回去看球了。”

“这球看不看有什么所谓,反正跟我们又没关系,历史跟我们没关系!”他又叫了起来。

我和酒保都给予对方一个宽慰的微笑。我把小费刷给了他,拿起黑风衣,插上兜,推开沉重的玻璃木门,走入滚滚的寒风中。

这是个夏天,如果日历上我没有记错的话。但是太阳当空,楼宇间吹来的寒风刺的我眉骨疼。周围都是钢筋铁骨筑成的高楼,还有随处可见的真空管道。高楼的外墙上印着各种各样标注世界第一的海报。世界第一哪里还有意义,在各个角度你都能找到自己的世界第一。如果有一股意识力量承认你,推动你。那么你的世界第一就会变成别人张贴出来的海报,你的东西就要跟他人共享,或许这就是社会的意义。

我裹着大衣快步沿着灰白的砖块街走着,我的目标是远处1345m高的一座银白色发着光的高塔。这个世界上的人变得越来越多,住的高倒是真成了权利的保证。

回到狭小的单身公寓里,45平米,简约的装修风格,这里可以找到任何属于旧时代的科技。手表,语音助手,遥控器,手机。他可能还没有从记者的身份转变过来,但是我却要习惯一天转变好几个身份来适应符合我薪水的效率和工作要求。

麻烦的很回到家,我必须把这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幸好我选择的是白灰为装修主色调,唯一一件和家里配色不相称的就是那个立在屋子最里面墙角的棕色木制衣柜。这毕竟是我母亲给我留下的东西。

其实打扫卫生毫无必要,因为就我自己在住,也不怎么常邀请别人进来。不过现在谁不都会动不动把自己的动态和生活po在网上,总归要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因为一个人过久了对于同伴的呼唤变得越来越强烈。

我倒是不必再通过一个固定的仪器或者找到一个可以连上互联网的接收器。现在互联网和物联网高度的融合,走在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角落,你都可以招招手与他人链接。或许正是因为链接的成本越来越廉价,让每个人之间的相处变得需要越来越奢华。也就是高级感。交流变得花样越来越多,词汇和交互内容也更野性。不过内容禁止清单也是随之而来,倒是对于聊天来说,只要不消灭文字或者删减文字,总能找到不同的符号来表示更为抽象的概念,而概念所指的抽象范围和领域却变得具体,这倒不是一件坏事,因为谁能记得从一份基本而复杂的逻辑内容里,推导出比这些思想更进一步形而上的观念是在多久之前了。

换句话说,更为原始的劳动让我从心底里获得了一种安宁和快乐,就像我现在在拖着地。

“你小子咋说着说着就跑了呢?”这是我的邻居,一个白胡子脱着发的老头,不高还有些弯弯腰,看起来和一个甲壳虫一样。

他也和我一样,喜欢去那个酒吧喝酒,是个鳏夫。男人有时候娱乐项目就那么几项,我有时候就在想是不是我们的生理机能限制了我去寻找新乐子。

他至于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是因为我没有给他设置黑名单,换句话说他是我的朋友之一,这倒不是代表我对这段忘年交存在着什么憧憬,而是仅仅是善良驱使着我,假如有一天他倒在地上了。我还能帮助他一下下。


“又在拖地啊。”

他娴熟的坐在我床上翘起二郎腿,拿起我放在床头的一根烟,自顾自的抽着。

“小说写的怎么样了?”

“还那样呗,就是凑字数。”

我忘了说了,我还是一名蹩脚的小说作家,是属于数千万蹩脚玩家之一。我也不是为了写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内容,只是享受一下当要说话时,那大脑里停不下来的自动bb。

“你咋就不死心呢。你上一篇赔的裤子都没了,咋还写呢。找一份老老实实的工作多好啊。”老头虽然说话语气气急败坏,但是脸上还是一股淡然的样子。我总是很奇怪他为什么能够不动脸色的把一句话念的如此有情绪和投入感。

“咋说呢。走一步算一步吧。我也没想咋样,打发打发时间。”

“打发打发饿着肚子的时间?”老头轻蔑的笑了一下,嘴里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

“要你管?别把烟灰弹在地上,我还要拖地。”我示威一样把拖把拖到他的脚下。不出意外,从他的脚里传过去了。

是的,他过来的只是一个投影,但是可以跟我生活的场景里任何一项物品互动,我有时候读书,不得不佩服一下人类在科技技术上的进步。

“只不过获利的不是我罢了。”

这就是这个老头奇妙的地方,我有时候都觉得他是不是有读心术,我在想什么,他都能读出来并且顺着接下去。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的能力,相反它很恐怖,因为这意味着从外在到内在没有任何一处属于你个人的地方了。

“你可真烦人。”我把拖把放回储藏间,然后脱光了衣服爬上床,我温暖的床浮现出一团团像泡沫一样的东西,把我包裹住,其实我在里面没有感觉,还是和躺在床上一样,不过一会一股温水流顺床而下,把我全身冲洗的干干净净。我都不需要淋浴间了,现在的床就这么高级,而且,躺着舒服。

“明天还去送货嘛?”老头撇过头,神秘兮兮的凑过来问我。

“我看看表”我翻起放在床头的纸质日历,我的天哪,每次摸的时候都和快要高潮的感觉一样。

26号被我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送。”

“我陪你吗?”老头笑眯眯的看着我。

“你这老胳膊老腿的跑起来什么忙都帮不上,拉倒吧。”我给他挥了挥手,不过他倒是没有气馁。

“别这么说嘛,咱俩也是这么久的老邻居了。互相帮助不也是应该的嘛。”他热情讨好的抓住我的手,好像小狗恳求一般目光真诚的看着我。

“不行,我要睡觉了!”我翻个身,一巴掌拍灭了床头上的灯。

黑衣很长,慢悠悠的,我在做一个奇怪的梦,整个身体都好像在秋千里一样,摇摇晃摇,我躺在粉红色的云彩朵里,周围很安静,但是我却分明能够感觉到一股欢腾的气氛。大概是我的皮肤对温度比较敏感吧。我能体会到人们在空间里刚刚保留着的温度。


呼——呼

列车擦着大楼高速驶过,我挤在瞌瞌睡睡的人堆里,脖子梗的笔直。即便是社会发展了,也要保证一定的等级秩序才能维持稳定,所以对于我这种小人物来说,还是要挤公共交通工具的。

过了十点十二分,列车准时的停靠在车站上,我从人缝中艰难的挤了出来。

把手放在风衣口袋里,竖起衣领,顶着寒风在楼宇间穿梭,轨道交通下面的时间还开着灯,霓虹灯,电子灯,镭射灯都在啪啪的闪。好像是一座不会停歇的夜店一样。

我沿着马路最边上的一溜小水槽走,路中间各处摆放脏乱的小摊。一些铁皮已经锈的不能再锈的铁皮小屋,里面有卖拷肉的,在摊主头顶投射的蓝光下也看不清具体是什么肉。倒是排队的人不少,每个人脸上和狂欢一样很高兴能够拍着队。偶尔还有几个拿着落魄的黑壳手机在自拍。

我其实挺喜欢这的,因为一股旧现代的气息。需要动手接触的很多,不再像现在一样,操作简化之后,生活里感觉没有什么东西是需要自己亲力亲为的了。

不一会,绕过几个破旧的铁桶箱子拐进了一条不怎么亮灯的小巷。甚至说不上是小巷,因为地上的水和小水池一样。我小心的踩在几个放在水中的砖块上面,一步一跳的轻盈得走了过去。

推开一扇锈迹斑斑的铁木,我扶着细杆楼梯往下走,下到地下一层,面前是一堵白墙,往左往右走都可以,我摁开对面白墙上的按钮,头顶亮了一盏。我顺着白墙往左拐,虽然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但是从我身后打过来的光线我能看到裸露在墙壁外的管道。

右手沿着墙壁继续摸,一个扎手的木头框架,然后继续往里探,摸到一个小小的光滑的开关,拨开,左边走廊凉了。五个绿油油的小铁门,左边墙上两个,面前一个,右边一个,身后还有一个。通道上还摆放着两辆自行车,已经完全锈住了,落着灰,但是还能看出它在年轻的时候可能特别鲜亮有神。我有时候不禁感叹,我们能给后辈们留下什么。钢筋铁骨的摩天大楼嘛?进去看一间间差不多的写字间?或许还有些地方,保留着设计师设计的场所,博物馆啦,美术馆啦,商场啦。但是战争一来,这些东西就立刻变成了战略物资,毁的毁,坏的坏。打的不成样子。重建废墟永远没有推倒重建来的快,所以留下的都是新的。

我打开左手第一间,三面墙分别放着三个红漆铁架子。靠右的架子边也放着一辆自行车,靠门这边的墙边还摞着一墙茅台酒。

今天的货就是它。一瓶冰凉陶瓷包装的茅台酒。

我在楼道里昏黄灯光下抹了抹上面的灰,生产日期,2018年7月26日。

差不多快四十年了。

我把它放在风衣里,关好门,关上楼道的灯 登上楼梯,回到街道上。

我把风衣大咧咧的敞开,酒就放在我自己缝的内兜里。人们想了解幕布后面到事,几乎是一种本能,科技公司利用这种弱点,不断制造新奇和刺激,甚至到最后是不正点的内容,人们被算法引导着,口味越来越重,一些原本不正确的信息和观点也被不断强化,最后让人们变得越来越极端。

就好像几千年以前,人类营养和饮食来源不稳定,所以多吃高热量,多糖,多脂肪的食物把它们储藏在身体里一样。现在,有各种快餐店,小吃店抓住我们的心理,制作高热量的辣鸡食品,可是我们还有食品监管部门让他们不会脱离正轨,可是控制我们精神世界的科技公司却没有这种监管,甚至从古至今,所有控制人类思想的机构都缺乏监管,在让我们替他们说话,帮他们赚钱的同时。让我们的思想变得越来越“肥胖”、“油腻”、爱信不靠谱的东西,也更极端。

现在更爱探究别人的隐私了。

所以我得装的更大方一些,在寒风里插在风衣兜里,仿佛在走模特步,眼睛里目空一切,这种街道上,你越躲得严,好奇你的人就越多,扒你信息的人也就越多。地下的世界人太多了,人挤人。大家能够抬起头,爬出去的机会不多。所以一个稳定的机构,要在里面生活就要变成他们的一分部。还好我能很熟练的摆出冷酷面容和对路边小妹妹的轻浮表情。

回到轨道交通的等待车上。我拉着扶手靠在玻璃上,看着一层层竖起来的城市。

真的像是一柄柄利刃戳在地上。

电车呼啸而过,一座座没有表情的高大建筑,还有些没有拆除的旧时居民楼,整个城市在公关交通轨道上看来都丧失了表情。不知为何会这样,和以前书本里描写的乡土气息完全不同,即便在这里生活里几十年,坐在轨道交通车上的时候依旧感觉十分陌生。

可能这就是我不辞辛劳的原因,虽然活很小,微不足道。但是这样微微的认同感,在一个大城市里与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短暂的对接,或许是我寻找生活意义的表示。

因为数字和抽象世界的极大丰富,我的握力已经不如以前了。不再有重物,不需要再过度费力。精神世界的极大丰富就是在贫瘠的平原上胡思乱想,发现一座低矮小山丘都会让自己欣喜若狂,其实回头看看,也就是那些原地踏步般的兜圈子踩起来尘土。

目的地到了。我下了车,没出站,因为这样可以省两块钱。在闸机口,看见一位老奶奶带着一位五六岁的小姑娘趁着前人还没有完全通过的时候从她身后抄了过去。那小孩还没闸机高,要是算错一步,就是一场大的舆论危机。讲奶奶教育的,讲社会规章的,讲公共设施不智能的。

没胡思乱想一会,下一篇要继续写什么也还没构思好。我的客户到了,一名年轻的女性,脸上抹着很淡的妆,给人以好感。不过她戴着的圆眼镜下,给人一种精明的感觉,她在通讯里给我说,想要一台茅台酒,给她的老爹过生日庆生。虽然听起来平淡无奇,但是在说起父亲生日的时候,我没有感受到她的感情波动,没有开心的情绪。或许是她给我撒了谎。不过这些都不是我要考虑的,我从内兜里把茅台酒掏了出来,递给了她。她接到手里,明显是有些惊讶于它的重量,然后把瓶盖拧开,仔细闻了闻,还拿舌头舔了一舔瓶盖里面的酒气。

“看起来是瓶真的。”

“我从来都是诚信做生意。”

“这么好的酒,你不留着为什么卖呢?你不知道现在流通市场上有多贵吗?”她有些疑惑。

“这是我父亲留下来的,或许它有些价值,但是对我来说没有用,所以我可以给它开价。而且你的报价也很高。”我礼节性的对女士笑了一下。

“听起来有些哲理。”她目光盯在酒的防伪标签上,还有年月日等一些酒瓶装饰的细节地方。

检查无误后,顺利的给我付了款。一瓶老酒,够我吃喝买买买四个多月的。况且还有一整墙呢。

女士走了,我也回到了轨道交通上。谁管她拿这瓶酒去做什么。送给领导?和情人喝了?或者是再倒手卖了?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已经过了猜测客户意图的青春期了。

我该继续着手我的武侠小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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