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贫穷所感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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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记事起,我没感受过贫穷。我的父亲从来没有和我说咱们家揭不开锅了,日子会过得苦种种,我总觉得树大根深,一辈子都不会为吃穿发愁。身边也没有人贫穷致死,顶多廉价卖着自己的穿戴和脸面。

        当然,有贫穷人。大致是那些在广场上、小区里振臂高呼,宣扬成功学的专家教授,或者在路边口若悬河的售卖蟑螂药、老鼠药的农村医生。不过,他们和我的生活并不沾边,我总悠然而过,留下个鄙夷的眼神。

        很多年前,我家住在一处老的住宅区。荒僻、阴暗、潮湿,和耗子的居住环境基本一样。厕所小得要命,马桶好像专门给我们小孩设计的。花洒的水眼儿都被污泥什么的封死了好几个,握着的塑料把也裂了一道道缝,生怕一用力握就碎了,夏天冲凉时常洗一半就没水,电闸和线也总是漏电伤着居民。

        这里每天都很吵,熊孩子嬉笑打闹声、大妈阿姨的扯老婆舌声,夜半喝醉酒老爷们儿打架骂街声,还有深夜里父母进城打工的小孩蜷缩着,对着夜色明月地抽泣声音。

        我那会儿小,据妈妈说,那时候是我们一家最贫穷的时光。那会儿姥姥、姥爷还活着,我们一家五口挤在不到四十平米的小屋里艰难度日。

        时常油短粮缺,天天吃的不是菜场卖剩的黄叶菜,就是爸爸去同事家蹭饭捎回的剩菜剩饭,肉可是我们家不经常驾到的尊客,以致于姥爷走得时候骨瘦如柴得那么让人心疼。

        姥姥、姥爷都没什么文化,是乡下闹灾投奔妈妈来的,不幸赶上身为知识分子的爸爸下海经商暴赔,惨淡营生。一家人总期望互相理解,相依为命。

        姥爷是个暴脾气,他总爱喝酒,他每天傍晚溜达着去小卖铺买几斤散白,再去耿老叔家揪一点噶头回家。

        他喝着酒,必须要唱一嗓子,无论是京剧珠圆玉润的腔调,还是梆子拔高响彻云霄的腔调,他老人家都是信手拈来。腔调高声远播,下班晚,快步上楼的人一准儿听过他老人家的艺术。

      姥姥会给他把拿回来的噶头拌一拌,切小块,片成片儿,剁成丝儿,放在碗里,搁一点香油、辣椒油一豁楞,便是姥爷的最爱。

        姥爷也总是有喝多的时候。他一喝多了,就会把爸爸叫过来一起喝,聊聊天,有时候他就会莫名的发脾气。听妈妈说,有好多回,爸爸被骂得狗血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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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骂的什么,大抵就是埋怨爸爸好好的铁饭碗不捧着去做什么生意,赔了全部家当住在这么个破地儿,让妈妈和襁褓里的我跟着吃苦,还让二老晚年也得凄风苦雨地了却残生。

        这些我都能想得到,爸爸被骂只能站在一边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得低头听着,他也总是双眼湿润泛红,摇摇头。

        这个男人贫穷着,面对赡养二位老人、养着妻子和抚育襁褓里的我,背负过去的沉痛经历,面对眼前的艰难处境,他有多难,我也能想得到。

        那会儿,楼下李婶儿确是个命苦的人。自幼丧父,跟母亲可以说是把苦当饭吃着长大的。结婚倒是嫁了个好人老刘,不过在生下儿子没多久,老刘就因为在工地干活儿时没站稳从三十多米的货架上摔了下来,当场毙命。

        李婶儿哭天抢地,直说活不了了,工地赔了几万块钱了事,李婶儿本想去死,可看着儿子嗷嗷哭着,于心不忍。

        她一个人豁出了命好不容易把儿子带大了,可他的儿子却又得了场大病,为治儿子的病,李婶儿卖了农村的地和房子,几乎花光了积蓄。

        可儿子不见好转,还发起了高烧来。连烧三天,医院都说要放弃治疗,准备后事吧。那些日子不知道李婶儿流了多少眼泪,可能都流干了、流净了。

        李婶儿把儿子接回家,准备冷水和毛巾,放在儿子的全身各处,几分钟一换几分钟一换,她连守了三天三夜没合眼,可儿子终究是烧傻了。

        李婶儿的儿子傻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他不认识所有人,包括李婶儿。他只知饿了要吃、困了要睡,别人打他他会痛,并无其他。

        李婶儿变卖了自己所住的和丈夫结婚的房子,租住在黑暗、阴湿的地下室。卖了所使所用的锅具、水缸,能想到的都卖了。又向所有的亲戚、朋友乞讨般借钱,筹集了给儿子治病的钱,四处求医问药。

        李婶儿白天扫大街,晚上回来捡瓶子,给儿子买鸡腿吃,而自己就吃点生菜豆腐之类,总是饿着肚子,但她不后悔。

        带着儿子四处奔走,花光了积蓄,终也没有结果。医生说,他傻了就是傻了,谁也没办法,但是他有六岁儿童的智商,可以简单教他一些他叫什么,熟悉的人是谁等等。

        李婶儿每天都会教他,成千上万次的教,他叫什么,妈妈叫什么,爸爸叫什么种种,傻儿子渐渐知道眼前的女人他叫妈妈,虽然叫的磕磕绊绊的,但开口那一瞬,李婶儿哭的是那样痛彻心扉。

        李婶儿的事迹得到宣传,社区的扶贫帮护基金为李婶儿募捐了一笔钱。她还了债,带着儿子走出了居住了十余年的阴暗地下室,来到我们家楼下。

        同是天涯沦落人,但李婶儿是我们全楼的开心果,她总是笑呵呵的,和颜悦色得对着每一个人。她总是怀有一颗感恩之心,她常说,熬过了所有苦后面就都是甜了。

        李婶儿和疗养院签了协议,在她百年之后,她的傻儿子就接去疗养院生活。傻儿子也渐渐开朗着,见着人会叫人了,虽然笑起来还是傻呵呵的。

        这栋楼里住着的像李婶儿一样的贫穷人和贫穷家庭不胜枚举。像多年疾病缠身,买药花光积蓄,病榻之上的赵奶奶,嗜赌成性,家徒四壁,让人砍去左手的刘叔叔等等。

        他们每天都在死亡边徘徊,停滞不前。

        我两岁时,我妈妈最难过的一天,全家悲恸不能自已--我的姥爷去世了。

        姥爷多年饮酒,肝硬化导致肝癌,他经常疼痛就以喝更多酒的方式来麻痹自己。加上常年营养不良,人很快消瘦萎缩,卧病在床。

        据妈妈说,姥爷走的那天,他一个劲喘息着,剧烈地咳嗽着,听着让人心痛。姥姥守在一边,百感交集看着他,爸爸妈妈都跪在床前,听他老人家的临终遗言。

        强……强子,我……我这……这一生,没……没有……什么……什么……本……本事,就……就这一个……啊……啊……一个……闺女……咳咳咳……我……有两个……心愿,第……第一……是……是住……住上大房子,第……第二……啊………是……看……看我……外孙子长大,都没……都没………………     

        爸 ! 爸爸! 呜呜呜…… 全家哭成一团,灵棚高搭,白钱漫地,没有了老人的愿,爸妈愧疚不已,花了半年积蓄为姥爷风光大葬。

        两个月后,姥姥因为思念姥爷,忧郁成疾,加上身体衰弱,也随姥爷去了。但是,家里拿不出一分钱来发送姥姥,爸妈跪着哭喊儿女不孝啊,没有办葬礼,草草将二老合葬了。

      几年后,大概我五岁的时候,爸爸的生意有了起色,我们搬离了那栋房子,脱离了贫穷的一切。爸爸有了大汽车,妈妈有了金项链,我有了眼前的家。

      爸妈给姥姥姥爷买了墓地,还特意用以前照片做了遗照,摆在家中。和他们说,爸!妈!咱搬家了,咱的新家,又大又漂亮!您看见了吗!

        现在想起来这些,心里都很不是滋味。我没有见过姥姥姥爷,我只能从相片里看看他们,两位老人和蔼可亲,根本想象不出来他们走得时候瘦骨嶙峋,穿皮见骨的样子。

        贫穷使人,人见俱畏。它先耗损人,它不让你吃爱吃的,睡舒服的觉;它也折磨人,它让你悲痛,它让你心如死灰;它更衰竭人,它让你竭尽心力,它让你生不如死。

        我求求你,贫穷,你走吧 !

        你让他们吃点爱吃的,不必为了谁委屈自己的身体。你让他们睡个舒服的觉,不必为谁夜不能眠,心力憔悴。你别再折磨他们了,让他们少流点泪水,别让他们因为你对善良的人挥刀相向。你更别衰竭他们了,让他们殚精竭虑,苟延残喘地活着了。

        如果你不走,继续纠缠,我们只能被迫不得不考虑对溃败你的时间和方式另做打算 !

        愿天下少一个穷人,每个人都能和我一样说:

        从记事起,我没有感受过贫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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