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屎塔的山清秀俊朗,缓缓地爬过一段坡,就到了山顶,再缓缓地爬过一段坡,就到了另一座山顶。山上站满了松树栎树,树下铺了一层层金色的针毡,在针毡中这里拱起一蓬野花,那里凸起一丛野菜。绵延出去的山凹里,有一条小溪潺潺着奔向远方。在小溪的身旁,是大片大片荒芜了的土地,这些土地以前是城郊的农民栽种的,现在城市扩大,城郊的农民变成了城里人,没有变成城里人的农民也不愿爬山了,这些地里就长满了高高的蒿草,地边就立着看地人以前住的土坯房。一个打工的外乡人无意间来到这里,他就和妻子孩子住下来了,还有其余的空房子,他又把自己的兄弟接来,兄弟又把媳妇的姐姐接来,这个荒了多年的山顶就又活了,他们把土地翻过来,种上芋头,播上苦荞。他们把芋头苦荞拉到山下的集市,跟他们买过一次东西的城里人就记住了他们。他们第二次再到集市,城里人就会把他们认出来。你们的芋头煮熟咬开,里面亮晶晶地闪着光,很好吃,城里人说。城里人就会很快把他们的芋头抢完。至于苦荞,城里人说那种东西营养价值很高,更何况是山上种出来的没有污染的食品呢。到了七八月间,山上的菌子拨开金色的针毡探出粉嘟嘟的小脸,外乡人把它们采到集上去,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呢。
外乡人在山上就住的很舒心了,后来又搬来了几家外乡人,后来的外乡人没有房子,宁愿砍来几棵树,用白色塑料布搭个棚子。塑料布被太阳烤了之后燥热且还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到晚上燥热去了又是阴阴的冷,但外乡人就是住下来了,反正大块大块的地是有的,他们和先来的人家一样种上芋头,种上苦荞,到菌子长出来时,采上菌子,日子竟也能过得有滋有味。
当天边开出灿烂晚霞的时候山上的夜晚就来临了,夜色慢慢地收拢,山上就被黑裹着了。山上没有电,他们就在堂屋笼一盆火,把稠稠的夜推得离他们远一些。几家的人围在一处说些闲话,有些时候,笑声竟也能把夜色震得簌籁落下些来。
而更多的时候是他们早早地上床,虽然白天累得让人有点趴不起来,可在床上却又翻来覆去有点难眠,男人就会伸出手去扳女人侧着的肩。住在土坯房的倒没什么,全家挤在塑料棚的,第二天他们的孩子就会对其他人说他们的爸爸在深夜打了他们的妈妈。怎么打呀,其他的人就大笑着问说话的孩子。
山上的人家孩子多,金仓家有四个,另外几家也是三个五个。这些小孩子命贱,却是超常的健康。深秋时节,他们裸着身,在黄土地里追打嬉戏。开车上坟的城里人从窗口探出一颗头来,啧啧感叹几声,然后又会教训自己身边坐着的孩子,你看看人家,哪像你那么娇气。我也想那样,是你不让啊,孩子反驳说。
山上的大人就是那样把自己的孩子放到了自然的怀里,孩子也就这样成长着了。
叫金仓的男人是第一个到这山上的人,那时他要爬过这座山,到山那边去找一份工,他走到小溪边的时候,停下喝了清澈的溪水,抬起手顺便摘了一个还有点涩的桃子,他有点累,他就坐在桃树下了,等到他想走的时候,太阳已经哗哗淌到天边去了。他只得扯掉身后土坯房生了锈的锁在那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太阳高高挂在天上的时候他才醒来,他拉开门,站在他面前的竟是一个他从没体验的过世界。阳光暖暖地裹着他,小溪里的水闪着一片一片的金子,大块大块的地里长着和他一般高的蒿草,土坯房的四周,地的周边,长着已经结了果的桃树梨树李子树,这是个多美的地方啊,他想。那时他就在心里决定要把自己的老婆孩子接来,准备在这个山上安家了。
这里真好,四处都被绿笼着,可是太静了,妻子梅花来时说。
他们把蒿草一棵棵拔掉,再一锄一锄把地翻过来。翻第一锄的时候,梅花捧起一捧黑黝黝的土就哭了。你说,我们那里怎么就没有这样肥的土呢,她说,这里有这么肥的土为什么又没有人耕种呢,我们那里要是有这么肥的土,我们就不用出来了,我们安安稳稳在家种地,供孩子上学,那是多好啊。可是,他们那里是没有这么肥的土的,他们住在深深的山里,他们那里的山只长石头,他们把芋头埋在石头缝里,把苦荞种到石头棵里,到收获的时候,芋头结出拇指大的几个子,苦荞上零星顶着几朵瘦弱的小花。他们只能背井离乡到处打工,没有白天,没有黑夜,居无定所。
我们可以种很多的庄稼,我们再约上几家人,这里就会热闹起来的,金仓对梅花说。
"H:\\�����+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