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带着少爷散步回来,刚走进院子,就听见一个男人向师父借往复琴,往复琴是浮生馆四宝之首,对刚死之人有起死回生之效,虽然只能维持一个小时,但对于已隔阴阳的人来说,这已是十分珍贵的了。
走进客厅,我才看清这个男人。一双桃花眼木然地看着前方,胡子至少三天没刮,英俊的脸被他奇异的瘦折磨得毫无神采,黑色的大衣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落魄又阴郁,整个人仿佛被一团挥之不去的黑云笼罩。
师父缓缓道:“往复琴在生死之间穿梭多年,早已自立门户,自己做主了,能不能让他帮你要看你自己的。”说罢,师父指向放在院子右侧海棠花树下的古琴,往复琴在晨光之中泛着日积月累而来的柔和光辉。
虽然算上今天我到浮生馆兼职才一个月,但我知道往复琴根本没有什么自己做主的能力。师父不过是想看看眼前这个人值不值得帮,看着师父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我就知道这下有故事可听了,忙借着添茶的理由坐到了师父身旁,少爷那只机灵狗跟过来,整个脑袋趴在我腿上。
1.总以为只是一个下雨天
我和她是大学同班同学,她长得很普通,半个学期过去了,我也不知道班上有这样一个人。直到十一月那个下雨天,初秋的雨零零散散打在竹叶上,空气湿润得像泡在雾里,我和室友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她低着头走过来,室友和她打招呼,她像恍然惊醒一般抬起头,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睁着茫然的双眼,带着弱弱的不确定的微笑。白白瘦瘦的她在绿意盈盈烟雨中轻轻流动,让我想起了那些女人用的发簪,白玉发簪,我自己也不懂我为什么会这样觉得。从那天我才知道班上有这么个人,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她那一抬头里的茫然无措只是因为她近视,没戴眼镜,不敢确定。
我大学时玩得很厉害,在酒吧里待的时间都比在学校待的多,在街舞和酒之间转来转去,各种各样的女人在我身边来来去去,我只有在学校里看到她时才会记起她。上课太无聊,班上人太多,天气总是不好,在有她的地方我就想离她近一点,总觉得她和我是很亲的,就像我和她早就认识了一样的亲,无聊的课堂上待在她身边就像抱着一只小猫窝在阳台的秋千里,晒了一下午的太阳,听了一下午的音乐。
2.总以为不是爱
那时的我一直为自己对一个女生这样单纯而沾沾自喜。
有一次我在食堂吃饭,食堂人太多,看到她小小的一个在人群中被推来推去,我挤到她身边,拿走她的餐盘,越过那些和她一样高的女生,把餐盘塞进了窗口,她兴奋地说要番茄炒蛋,要红烧肉,要排骨。
从那顿饭之后,她对我就格外的宽容,班上的兄弟都说我在她那儿有特权。大学四年我从来没做过作业,但我的平时作业分是满的,只要扯着她的袖子晃两下,我所有的作业就会漂亮地出现。我在食堂卡里充了500块钱,把卡给她,让她负责我和她的早餐,她不愿意花我的钱,说了好多拒绝的话,重复了许多遍她有钱。后来我撒娇地说我会愧疚,她就投降了。她似乎是不会拒绝我,不知道怎么拒绝我。可惜的是,我逃的课比上的多,她带的早餐我也没吃到几顿。她总问我要不要去上课,我从来不回。我愿意管她,但不能接受她像我那些女朋友那样管我。我一直觉得她是我放在学校里的小猫,我有点害怕和她有所改变,毕竟女朋友有很多,小猫只有她一个。
3.总以为来日方长
大三那年,我召集了一帮热爱街舞的舞者,在我家乡的城市成立了一个工作室。我的专业是传媒方面的,工作室的宣传理应不用请人,可我压根没学。只好每个周末开四个小时的车去学校接她,带她过来,帮我们弄弄视频、拍拍照。她和其他人话很少,和我在一起时,她能说一整天都话。她很胆小,在这个对于她而言完全陌生的城市里,除了上厕所,其它时间都寸步不离跟在我身边,晚上她不适合出现在酒吧,更不适合出现在其它任何地方,可是夜晚的酒局不能没有我。我把她和很多吃的丢在我住的地方,就安心去玩。
凌晨晕晕乎乎回到住的地方,客厅里的灯亮着,电视里放着《怦然心动》,那是她最喜欢的电影,她坐在地毯上趴在茶几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她白皙的脸上留下墨一般都阴影。我蹲在她面前手刚碰到她的肩膀,她一下子弹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眼里的恐惧一点点散去,眼睛亮亮的,里面有一丝丝让我有点招架不住的委屈。我把她抱到我的床上,我头晕晕乎乎的没话说,就抱着她就睡着了。
有她的周末我是一个人有早餐的人,偶尔工作结束得早,我就带着她到处去吃好吃的,她的食物都是慢条斯理,又一点不浪费被她专心致志吃完。仿佛全世界只有她和她的食物,很有意思。
她周末的工作我自作主张付了她双倍的工资,心安理得的用她,一个星期有两天吃她做的早餐,有两天晚上喝醉了被她从酒吧接回家,有两天晚上可以抱着她入睡。有两天我的身旁一直有人,有两天没有一刻的孤独,无论何时何地。
这样的日子里,时间对于我是没有意义的,我想要的一切就在我左右,是春是秋又有什么关系。大四那年,学校没课,我让她专心在我这里上班。我们住在一起,不说喜欢,不谈爱。她依赖我,我依靠着她。
可能圆满的日子过多了,有点昏了头吧。前天晚上我在酒吧门前等她来接我,看着她驾轻就熟地下车,面无表情向我走来,我突然只想和她做所有的事,想要甩掉现在的一切,想要打破现在这个局面,打破她的面无表情。就顺手搂过我旁边的姑娘,亲了上去。透过姑娘的发丝,她面无表情的脸还是面无表情,不同的是从平和安稳的面无表情变成了心如死灰的面无表情。看到她一下子丧失活力和精神,我忍不住乐了,我想我可以准备准备结婚了。她转身跑了,我想去追她,想抱住她,想跪在她面前,想求婚,想吻她。可没想到刚跑了一步就吐了,刚才那个女生脂粉味实在太浓了。醉着酒精里,我根本没想到她一个女孩子在午夜的大街有多危险。
昨天中午醒来,我用了所有可以用的人帮我找她。找到她时,她安静地躺在城郊的河水里,惨白的脸泡在水里,就像她只是在沙发上睡着了一样。她单薄的衬衣被撕裂了好多口子,面还有好多水洗不净的污点,她白净的身子随着水晃来晃去的,显得很可爱。
一直以来我在酒吧里逃避的那些孤独,一瞬间降临,包裹我的身体。我竟然迟钝到害死她,迟钝到要让她的离开来提醒我,爱一直在我这里。爱而不自知,从此阴阳相隔,而我孤独不散,我现在想和她在一起,无论是阴是阳,但我不会自杀。自杀是弱者做的事,我不要她瞧不起我,可我必须告诉她,必须让她知道我爱她。
4.总的就是这样
“莫馆长,我不知道浮生馆做这一类生意的条件,但我拥有的,您尽管拿,我没有的,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给您拿到。我只想再见她一面,亲口告诉她我的心,求您成全。”
少爷用它的大耳朵蹭掉我的眼泪,我赶紧拉着师父的衣角:“师父,您就帮帮他吧,那个女孩子好可怜。”
师父看看我,摇了摇头:“人生就是这样,得失只在一念之间,以前有漫长的一生你不去珍惜,现在放下所有却只求一个小时。我为你弹这一曲复还曲并不难,不取你分毫,你的惩罚已经够了。”
说完,师父带着那个男人走到往复琴旁。我灵力不够,还不能近距离听往复琴的曲子,只能在坐在院子最左边的秋千上,远远地看。复还起,海棠落,飘飘洒洒的海棠花雨里有个女孩的身影渐渐明晰,白皙瘦弱,亭亭玉立如一株白莲。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被玷污了呢。看着他们树下相拥而笑,我忍不住抱紧了少爷,对它说:“少爷,一会儿我们溜出去,好好教训那个乘人之危,毁人清白的混蛋。”也不知道少爷的狗耳朵听到没有。
复还终,女孩温柔地笑着在他怀里渐渐散去。
5.那人走后,师父吩咐关门休息,一天只接一单生意是师父的原则。师父生意是做了,可是今天店里没有收入。
趁着师父凝神静坐,我带着少爷悄悄跑到门边,少爷的狗爪刚碰到门,身后就传来师父的声音。
“告诉师父带着少爷练功需要去外面吗。”
“不需要。”师父一言不发盯着我。
“师父,我只是想去教训教训那个坏人,让他长点记性,不然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孩用遭殃呢。”
“这事用不着你,你没有教训的对象。”
“啊!什么意思。”
“那个男人已经让伤害他爱人的人在阴阳两界消失了,他采取了一些非常手段。你要去教训的混蛋现在只是飘荡在三界之外的一缕孤魂。刚才那个男人可不是一般的人。”
“哇!他办事也太帅了吧”
“顾兮,你一个修灵之人,怎么能用这么兴奋的说生死之事,去把《生死绝》抄十遍。”
“师父,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