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没了狗叫声,也就这几年的事情。
原先镶嵌在半坡上的窑洞逐渐被废弃,家家户户都在政府新规划的平原地带修了平房,样式都差不多,外面带一个小院子,清一色的大铁门,院墙高高的,缀满了玻璃渣。狗呢,也就逐渐失去了看家护院的作用,或者被卖掉,或者杀了上了餐桌。
往前的日子,家家户户都住着窑洞,依着坡地,分成若干层,每层之间会有小路联通,当然也会有一条大路把所有层都打通,方便车辆运输。那时一孔窑就是一家人,经济条件好点的人家会用石灰水泥拌沙子把窑洞内的墙面粉刷一下,一来加固二来也美观。老一辈都是以家里劳动力多为荣,往往兄弟几个,窑洞和窑洞挨着,外面用围墙围起来,院墙基本都是土坯垒起来,一人高,雨下得多了就会坍塌。
在印象中,那时几乎家家都养狗,一只或两只,都是土狗。狗分两种,栓养的和散养的,脾气好不乱咬人的一般都散养,放开了溜达,乱咬人的偷吃鸡蛋的狗一般都栓起来。但也有例外,所以偶尔就会出现小孩被狗咬的情况,不太追究的家长就用土方法,用面团沾了伤口的血喂给狗吃,说是这样下次狗就不咬了。
村子里的狗也分帮派,东头和西头的不对付,各个层之间的也不对付。所以,几乎每天都有狗咬狗的场面,往往这个时候,各家主人都会出面呵斥,吼了自家的狗回去。有意思的是,这些土狗基本没正经的名字,不像现在城里的宠物狗,都有或洋或中的名字,它们的名字一般依毛色而来,阿黄、小黑、大白等等,但这些所谓的名字基本也没人叫,村子里叫自家狗的时候都是一样的喊“yuai”,然而这些土狗也能从这千篇一律的喊声中找到主人。
这些土狗很少有特别壮的,看起来壮的也是毛太长的原因,淋了雨都一样瘦骨嶙峋。土狗不挑食,主食就是剩菜剩饭,有时候就是一小块馒头,不像家养的猪,一天三餐伺候着。但很多时候连馒头都没有,或者去吃点猪的残羹冷炙,或者就去吃屎了,狗改不了吃屎或许是被逼的。这样的情况和农村普遍的贫困有关,养猪可以卖掉换钱,狗即使卖了也卖不出价钱,狗的作用就是看家护院,有人来了叫唤就行。
聪明的狗和笨狗,在这块土地上没有因其智商获得不同的待遇。聪明的狗会根据来人,叫声有所变化,比如同村的熟人,叫声中间有很长停顿,陌生人叫声就短促有力,伴随低沉的怒音。最有趣的是亲戚到访,通常会先响亮地“汪”一声,然后从院门口跑到屋子前哼唧摇尾巴。笨狗呢,凡是来人都会像对待入侵者一样,猛扑猛咬,所以只能是拴住的命了。最牛的是有些聪明过头的,比如跑的别家里偷吃鸡窝里的鸡蛋,自己家的从来不碰,也是狗中高手。
鸡鸣狗叫,往前的老村子,确实如此。早晨公鸡打鸣,炊烟袅袅,晚上一声狗吠引得全村的狗都叫,此起彼伏。从窑洞搬到平房,狗逐渐消失在视野中,偶尔一两只还被拴在院门口里,彻底失去了自由。与之相反的是,城市的宠物狗越来越普遍,家家户户都养,喂专门的狗粮,还有定期体检洗浴,照顾的无微不至,这些宠物狗乖巧听话,即使夜里也很少听到狗吠,它们或许更聪明吧。
去年春节回老家,邻居带回来一只棕色的泰迪,可能是在城市逼仄的空间里呆久了,一放手就满村子撒欢,不过这里早没了土狗的身影,也没了此起彼伏的狗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