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语:时代的车轮把我们推向了现代化生活,同样将生我养我的承载着童年无数快乐以及充满了希望的村庄带走了。本文作者用凄美的语境,回忆了童年的那块土地,那个美丽的村庄。读来既让人心疼,又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值得一读,特此推荐!
夕阳的余晖笼罩着我面前一望无际的水域,温柔且苍凉,土路上的荒草在秋风里微微摇晃,孤独且凄凉。
十年了,每年回家我都会站在曾经背着书包走过五年的土路一端遥望我曾经的村庄,可是,我再也走不到路的那端,土路的三分之二已陷到水域之下。
我像一个祭拜者,怀着庄重的心情祭拜这个存在了百年之久,装载了我整整20年记忆的每一幢会升起袅袅炊烟的房屋,每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每一块养育过我的土地……
十五年前,村民们突然接到通知:梅庄的地底下有着丰富优质的煤矿,国家予以开采,大家做好搬迁准备。这一爆炸性的新闻在古老宁静的村庄里沸腾开了,几家欢喜几家愁。
喜的是村庄的拆迁也许会得到一笔巨款,还能住上更大更宽敞的房子,以后再也不用种地了,那不就摇身变成城里人啦!有这种想法的多是年轻一代,自离开学门就外出到城市打工,对土地,对生养的村庄并无太多的深情,对不依靠土地的未来也没有任何的恐慌。他们的独立和生存自从跨进城市大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再依附于土地。
忧的是在村庄里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村庄和土地给了他们一切,失去土地后的生活让他们极度担忧和恐慌,没有地了,以后靠啥吃饭?除此,安土重迁,落叶归根的想法已渗透到他们的骨子和血液里,是啊,村庄,土地,看着他们从婴儿变成老人,看着他们有了爱情,结婚生子,最懂得他们一生的喜悦和悲伤,这样相对于一生来说几乎是瞬间的,活脱脱的剥离仿佛是从心头挖去一块肉般的疼痛,带来的是精神上无法弥补的巨大空洞。
悲伤也好,喜悦也罢,在丰富的煤矿这一事实面前,都显得那样微不足道和轻描淡写。村民们接到通知后的半年内,带着鸡鸭牛羊和锅碗瓢盆以及其他所有物品,搬离了生活了一辈子从未想过会永远离开的村庄,搬离夹杂着不舍,痛苦,眼泪,也饱含着欣喜,希望和期待。
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离开之后,空落落的村庄只剩下了静默和孤独,没有了炊烟袅袅,鸡鸣狗吠,亦没有人声喧闹,婴儿啼哭。那些孕育着丰收的田地,那些留存着村民们足迹的乡间土路,那些遮风挡雨的老屋全部变得荒芜,等待着它们的是一点一点塌陷,一点一点被水域淹没的命运。
九年前,即我们搬离村庄后的第二年,我从异乡赶回故乡的第二天,让父亲带我再回村庄看看。回到村庄已是下午四点左右,深秋午后,太阳慵懒地缓缓西沉,北方粗粝的风吹在脸上已有了些许的凉意。我们并排踏着曾经走过了无数次的坑坑洼洼的泥路,父亲也已好久没回来探望了,他不断地发出沉重的哀叹。那些荒芜的田地,那些没人清理的荒草,那些杂草丛生的院落,那些没了生机的低矮的瓦房,在西沉的落日余晖里尤显落寞和萧条。
顺着村庄的主干道往村庄深处走去,每一处都有着我深入骨髓的记忆:场上,麦收的季节,爸爸妈妈趁着大风一铲接一铲地扬着麦子,饱满的果实落在地上,轻盈的麦糠随着风的方向飞到更远的地方;房屋东边的菜园地里,豆角一条挨着一条垂下来,西红柿还没有完全变红,精神十足地挂在碧绿的秧上,翠绿的小青菜仿佛能渗出水来;小河边,我和小伙伴们把玻璃瓶系上一个长长的结实的绳子,并在绳端绑上一个小棍,玻璃瓶里撒上碎馍渣,放在水里,每隔十几二十分钟就欣喜地期待着玻璃瓶里能钻入几条小鱼……
记忆在眼前的萧条和荒凉里越来越清晰,从飘渺遥远的从前一点一点走到眼前,回忆和现实的反差如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在心间,一点,一点往下坠去。
我从踏出村子,去城里读了高中读了大学的那一刻起,村庄就离我越来越遥远,就如傍晚时随风而逝的炊烟,越来越轻,越来越淡,当我故地重走,以为忘却的多于记住的,然而一切恍如隔世的记忆却在熟悉的每一座院落,每一条路里汹涌般扑来,那里有我最坦然真诚的模样,有我肆无忌惮的笑和没有遮掩的悲伤,城市给了我碎银几两,却也让笑容成了脸谱,悲伤被深埋在钢筋水泥的巨大森林里。
不管走得多远,飞得多高,见到了多辽阔的世界和繁华的城市,总觉得还是像无根的浮萍一样飘着,只有回到这里,才觉得双脚算是踩在了大地上。
后来每年再回去,村庄都以惊人的速度消逝着。我和它也越来越无法接近,我们家那幢爸妈亲手拿着一砖一瓦建起来的二层白楼以及院落每年都以悲怆,更加悲怆的姿态展示在我的眼前——先是整个墙根和地面漫上了水,接着一楼全部浸在水里,后来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房顶,直到现在,我已经找不到它在哪儿,只能凭着感觉大致判断它在大水中的模糊的位置。
那是我们家的第一幢楼房,也是村庄里的第一幢。那里有爸妈太多的荣耀——当全庄子的人都还拥挤地住在低矮的瓦房时,爸爸在靠近村口主干道的地方弄到了一块宅基地,建起了庄子里最大的房子和院落,房屋后面是哗哗流淌的小河,前面是一条宽敞的主路和一望无际的田野。我还清晰地记得妈妈刚搬进去时的喜悦和骄傲,那是他们辛勤劳碌了小半生的结晶,像十月怀胎孕育出的健康可人的小婴儿,生活因此而变得崭新和充满更多的希望。
随着一同消逝的还有奶奶及祖先们的坟墓。大约是大前年的春节,和四个堂姐带着鞭炮、纸钱和几大包草纸驱车到达了离村庄一千米远的土路路口,焚烧纸钱,燃放鞭炮,祭奠奶奶和祖先。“俺奶,你在那边要好好的,庄子被大水淹了,水每年都越来越大了,以后可能都不能来看你老人家了,你一直活在几个孙女的心间里。”被奶奶带大的慧姐扯着嗓子对着大水里奶奶坟墓的方向吼着,她觉得似乎这样只有嘶吼水下的奶奶才能听见。
伴随着鞭炮噼里啪啦的燃放声,纸钱被烧成的灰烬在冬天粗犷的大风里打着旋儿,急躁地落在了水里,青烟一缕一缕,在风里歪歪扭扭地上升着,取代了村庄的无边无际的大河静默不语。
我的村庄永远地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