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4此消彼长---霸主的互相学习

八角依然在屋子中间的椅子上坐着、悠然自得地品着新茶，看到小武恢复过来，微微一笑道：“怎么样？采访晋惠公的感觉如何？”

小武微汗道：“这个采访太有价值了。我对晋国的多位杰出先祖，都有了认识。而且晋惠公也是相当有能力的，非常能够维护国家利益。若不是火候还稍微差一点，他大有可能继齐桓公之后、成为天下的新霸主。”

八角点了点头，笑道：“不错。晋惠公为人上进且并不莽撞，在很多事情上他也没有采取激烈的手段，算是相当老练了。不过，实在是因为国家的统治不够稳固，大臣之中的暗流始终不止，他还是无法真正发挥出晋国的实力。”

小武同意道：“他也就是跟秦国打了一场龙门山之战，算是激烈了一回，结果晋国输得大了。若是姬夷吾的忍耐力能够再强一些，跟他父亲晋献公一样老奸巨猾，那么春秋的历史就得改写。”

八角舒了一口气，笑道：“大国崛起，一般面临的局面就是如同晋惠公姬夷吾所面对的那样：看似国家走出了混乱，逐渐上了正轨，各方面都越发强大，但其实依然危机四伏。别的大国也不愿意给你时间、让你慢慢地解决所有疑难问题，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打乱你的节奏，让你的崛起功亏一篑。”

小武点头道：“就如同秦晋之间的龙门山战役那样？”

八角点头道：“不错。如果秦穆公那时再不动手，又过5到10年，让晋惠公完全站稳脚跟，梁国也传位到强人手中，则攻守易势、恐怕中国史上便没有了秦国。这就是另一盘棋了。当然，另一盘棋也是棋，到时晋国会一家独大、或者晋秦之争被楚国抓住了破绽、甚或是梁国突然崛起，都是没人可以预料的事情。”

小武笑道：“当然，历史总是充满了偶然性。‘一子下错，满盘皆输’啊。”

八角笑笑道：“梁国比较小，输一次就彻底完了。而晋国家大业大，虽然输了这局，以后还有机会。只不过晋国相对于秦国的优势变得小多了，原本两国的势力相差是很悬殊的。”

小武同意道：“晋惠公只得寄了厚望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希望他能赢得下一局。据我所知，姬夷吾临终之前，在秦国当驸马的太子姬圉闻讯后不告而别，快马逃回晋国即位，是为晋怀公。”

“那么照说，晋怀公完全知道以前的历史教训，又得到父亲的面授机宜，可以修正所有错误。但为什么晋怀公在位不到一年，便被推翻了呢？”

八角点了点头，笑道：“问得好！因为晋怀公这个人实在是太急躁了。如果说其父的忍耐力只是稍微差了点，那姬圉几乎是毫无忍耐力，而且喜欢倒行逆施。”

小武讶道：“这怎么说？你给讲讲晋怀公的情况？以前我从来没关心过他。”

八角笑着捋须道：“按照姬夷吾临终时的嘱咐，晋怀公只有两个大敌：一个是逃亡国外的叔父、公子重耳，另一个是他岳父秦穆公。所以要小心防范这两个大敌，更不要让他们联合起来。”

“然而，晋怀公匍一登位就信心爆棚，觉得晋军的龙门山大败已然过去了8年，早已恢复元气，所以打算着手报仇雪恨---在朝政并未完全稳固之时，姬圉内心的倾向暴露的太快！”

小武奇怪道：“晋怀公虽在秦国当了8年人质，但是娶了秦穆公的公主，生活算是还好吧？为何一点性子也耐不住？”

八角笑道：“可能是寄人篱下、压抑的久了，故一旦上位、便忘乎所以。姬圉从没有忘记父国（晋国）吃过秦国的亏，而且自己的母国（梁国）也是被秦国所灭，这就是记下双倍的仇了。”

“所以晋怀公十分厌恶自己的老丈人秦穆公，连带着将夫人怀赢遗弃在了秦国，根本不闻不问。其实他只要脸皮厚一点，登基之后立刻派晋国使臣去秦国、接自己的夫人怀赢回晋---至少在表面上将‘秦晋之好’维持下去，那秦穆公也就没有了理由轻举妄动。”

小武思索道：“不错。晋怀公的做法是，一上台就跟秦国绝交！这就让秦穆公清楚了他的心思，觉得若不采取断然措施，秦晋的良好关系必然就此完结了。如果秦国不打算固步自封的话，断不能容忍这样一个‘白眼狼’坐稳晋国国君的位子。”

“反过来说，如果晋怀公登位之后，马上派人去秦国正大光明迎回自己的夫人，老丈人也没有理由不放女儿来晋国当王后，反而得送来很多嫁妆！这样就给晋怀公赢得了很长的时间，可以潜心内政、稳定群臣！即使他的内心再恨秦穆公，也没有必要意气用事嘛！”

八角呵呵笑道：“你说的对。连这么轻松愉快的事情都不肯做，可见此人急躁到什么程度！若是晋怀公迎回秦国公主，就算是打入冷宫，别人也根本管不了他。”

小武也叹道：“只此一件事，便可以看出晋怀公绝对不是做大事的材料。”

八角道：“另外，晋怀公登位时虽然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吕怡甥和郤芮两位重臣，却无丝毫封赏以稳定人心。同时，他倒是牢牢记住另一个威胁，决定从根本上解决重耳---勒令所有追随重耳的晋人回国、否则家属治罪。”

“因为老臣狐突的两个儿子（狐毛、狐偃）在重耳身边辅佐，晋怀公先抓典型、要求狐突写信、将儿子召回。老臣狐突拒绝写信之后，便被晋怀公杀害。于是众臣无不认为，晋怀公并无任何德行来稳定人心，却上来就杀了一个声誉甚好、不介入群臣是非的老臣，不免人心涣散。”

小武摇了摇头道：“不错。以前晋惠公还能容得下老臣狐突呢！虽然明知道他儿子是重耳集团的骨干！显然，姬夷吾知道这里头牵扯很大，老臣狐突的声望甚高、故不能轻举妄动。谁知道晋怀公年轻气盛，行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呀！”

八角捋须道：“这样一来，晋国大臣们人心不稳，秦穆公趁机从楚国迎回重耳，打着拥立重耳的旗号，发兵前来晋国推翻怀公。所谓怕什么来什么，最被动的局面出现了---晋怀公的两大威胁‘变身合体’了！”

“秦军再来之时，却是以丕豹（丕郑父之子）为先锋，晋国众臣全都不愿领兵前去抵挡。晋怀公硬派吕怡甥和郤芮带兵前去迎敌，却无视吕、郤二人的特点其实更适合在朝堂上稳定政局。”

小武连连摇头道：“如此连续不断的瞎指挥和倒行逆施，让晋怀公的位子很快便坐不住了！”

八角点了点头，捋须道：“吕怡甥和郤芮在两军之前无计可施，又觉得晋怀公实在不是一个可以拥戴的主公，便偷偷地和秦穆公及重耳一旅议和：只要保住他们的地位和财产安全，便同意推翻晋怀公、一同拥立重耳登位为新君。”

“前线的晋军随即在吕郤二人的率领之下反水，朝中众臣皆道：连深受晋惠公大恩的吕郤二人尚且投降了，那么还有谁会拼死力保晋怀公？于是在众叛亲离之下，晋怀公姬圉只得离开绛都逃亡，不久便被新君重耳（晋文公）派遣刺客杀死，前后为君不到一年。”

小武哈哈笑道：“重耳屡次被刺客追杀、不断逃亡，原来他也会刺杀别人呀。”

“不过总的看起来，从晋献公、到晋惠公、再到晋怀公，祖孙三代是一代不如一代呀！然而，我还是比较佩服晋献公姬诡诸---他竟然能在齐桓公还在世的时候，从一个混乱的局势中崛起，整出一个巨大的局面，历史欠他一个霸主的评价！”

八角捋须微笑道：“晋国后来能够成为‘世霸’，的确是靠晋献公打下的基础。晋国能够结好齐国、吞并周遭各国、据北争西而图霸，完全是靠姬诡诸清楚的战略认识、绝顶的智谋与执行力。”

小武突然道：“你先前不是还说，晋献公在历史上还有很多原创吗？比如？”

八角笑道：“比如说三十六计中的‘美人计’，就是晋献公首先使用的。”

小武奇怪道：“不会吧？我怎么记得夏商周之时，送美女的事情多有发生呢？”

八角捋须道：“送美女的事情是多了，但之前总是因为两方势力争斗，由失败的一方送出美女、以便向胜利方求和。便以晋献公本人为例，他的四个儿子，重耳、夷吾、奚齐、卓子，其母亲都是由当年被晋国击败的翟戎和骊戎所送来的。”

小武恍然道：“你是说，除了战败一方，从来没有主动送出美女的，是吧？”

八角点了点头，道：“在上古时期，献美女是认输的表示，君主脸面上不好看。然而晋献公并不是弱方，只是为了离间虢国君臣，他首次主动送出多个美女给虢公，致使忠臣舟之侨再也不被其国君信任。最终虞、虢二公爵被一战而灭了，可见这次美人计的效果相当显著。”

小武笑道：“这么说来，晋献公的确是有一些开拓思维的先驱行为。”

八角捋须笑道：“不错。另外，秦穆公作为他的女婿，跟姬诡诸交道打得多了，便也学会了不少手段。就拿这个‘美人计’来说，晋献公以之搞定了舟之侨和虢国，秦穆公也依样画葫芦，后来以之搞定了由余和西戎。”

小武讶道：“由余这人我也听说过，是百里奚之后秦穆公最重要的大臣，是吧？不过有的书上说他是西戎人，有的书上说他是晋人，也不知道哪个才对？而秦穆公似乎很喜欢任用外国人呀。”

八角点头笑道：“在那个时候来看，秦国僻处西域、文化落后，跟晋国、齐国、楚国比起来，人才相当匮乏。秦穆公又迫切想要强大，自然会多多招纳外国贤人。”

小武也笑道：“的确如此。所以秦穆公弄到了来自虞国的百里奚、宋国的蹇叔，才算是有了治国之人！还有他们的儿子：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都成为了秦国军队的元帅。由余跟他们也差不多吧？据说由余原是西戎的使者，但我估计是晋人的可能性更大。”

八角哼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你看过的记载都被篡改过了。由余此人，血统非常高贵，乃是周携王的嫡系后裔！当年周携王死后，其子孙在晋国北方立身不住，遂辗转逃难、渡过黄河西去，后加入了西戎某部、为其酋长效力。否则的话，西戎又怎会突然出现如此人才？”

小武遽然大惊，嚷道：“原来由余乃是东迁的另一位周天子的子孙？！难怪他文化精深，身世也含混不清！秦穆公发现这个从西戎来的使者，本领见识实在了得，就强行留下了他？”

八角微笑道：“可是直接扣下西戎的使者并不好，何况由余当时很受西戎酋长的器重，未必便肯背叛。所以秦穆公想了想，就给西戎酋长送去了16名美貌歌姬，从此以后西戎酋长耽于享乐，也不管使者由余到底怎样了。”

“一年以后，由余才从秦国脱身、回到西戎那里，可是酋长不知道由余为何在秦国待了那么久，怀疑他出卖西戎。再加上歌姬们使劲离间，很快由余就发现西戎酋长已不再信任自己，最后他只得投奔秦穆公而去。”

小武点头笑道：“原来如此。秦穆公学习晋献公的美人计，真是相当到位的！”

八角嘿嘿笑道：“由余深知西戎十二国的虚实。后来秦穆公彻底放弃东进战略，转而经营西方，最终拓土千里，就是出于他的务实建议。”

“以前秦人实力有限，经常被戎人欺负。但是在秦穆公的后期，秦军接连攻打绵诸戎、昆戎、翟戎、犬戎、义渠等十二个西戎国连连得手，进而称霸西戎，着实让秦穆公过了一把‘偏霸’的霸主之瘾，皆由余之力也。”

小武恍然道：“原来如此啊！若是没有由余，估计秦国还要弱小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