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婷发了。她的目光停留在苹果官网上，手指移动着鼠标快速点击，最新16Promax，沙漠钛金色，真是惊艳，还有那款陶瓷白钛金色，实在漂亮。小婷的目光松散，表情松弛，有钱人就是这样，对待商品的标价总是视而不见的样子。
一部玩游戏，一部打电话，分工要明确，制度也是生产力的一部分。小婷分不清脑海里蹦出的这句话属于借口还是理由，她懒得去想，随即给两种颜色都下了订单。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全都要。
小婷之所以会发，倒也是必然。国家倡导勤劳致富，她作为奋斗在教育一线的小学教师，更是国家政策的直接作用人。
那天，小婷被王校长叫到办公室，她看见原本厚厚一叠的奶厂合同散落在校长的办公桌面上，杂乱无章，像极了被校长啤酒肚撑起的衬衫褶皱。
“这些是光辉厂的牛奶订单，学校量大，厂长给了批发价，有三块一瓶，五块一瓶和十块一瓶三种。小朋友们正在长身体，还是十块钱的好，营养足。你作为年级主任，去向学生家长传达一下，学校要给学生订牛奶，费用家长和学校各出一半，让家长们每天摸十五元出来。”
“好的，老爸”
家长们回复得很快，小婷的微信提示音像机关枪般响了一阵，俗话说配合学校就是配合孩子，家长们不是“收到”就是“好的”，有人索性把一学期的奶费直接转在群里。
订奶通知传达下去的第二天，光辉奶厂的销售经理就敲响了王校长家的大门。王校长给客人泡了一杯龙井，随后一起坐在沙发上看《长津湖》，电影拍得很悲壮，每次美国人的战斗机一出现，王校长就咬牙切齿地说“干他娘”。美国飞机的出场频率实在太高，闹到最后，王家母女不得不出面来到客厅。
“老爸!”
“老王！”
王校长这才想到自己的失态。他关上电视正式和客人开始了会面，烟不住地抽，茶不停地倒。做销售的思路就是活跃，一会功夫就贯穿了两万五千里。王校长跟着对方的思路转，俩人在烟雾袅袅中侃侃而谈，嘴里吐出来的全是为学生服务。
“学生光喝牛奶怎么行?还要有课后点心，营养要全面，祖国的花朵不能只喝水！”
客人看到了好苗头，趁热打铁，赔上笑说:“贵校大概要定多少份?我马上让厂里准备”王校长抿一口茶，然后当着客人面拨通了秘书的号码。
“这次订牛奶的学生有多少人?”
王校长认真聆听着远方的声音，眉头突然一皱，活像一位将军听到了来自战场的噩耗。
“订奶率才百分之九十二?”王校长不高兴地对电话那一头说道。
“百分之九十二都算是高的，学生不会在自己家喝?为啥偏要喝学校里的?”
秘书倒也爽快，直接把话撩开了。
王校长听完就把眼神降落到了客人身上，他故意在通话前打开免提，借机表达自己在工作上的困难。
客人立即给王校长台阶下，把准备好的台词往外搬:“没关系，没关系。咱先把事定下，到时候多退少补!”
小婷自从王校长把电视机关上就一直坐在客厅的另一头，认真倾听父亲和客人的谈话。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了自己的事业言行上就认真起来了，自从订奶的工作开始办理，她的心思就变得像苹果手机的新功能，既全面又缜密了。
不准备在学校订奶和点心的学生有很多，怎么把订餐率提升到百分之百，这一点，让作为年级主任的小婷头疼了好一阵。眼见那一部分学生没法给自己提供金钱价值，小婷就把目光移到情绪价值上了。她在国庆节前的礼拜五的课间餐时间来到离办公室最近的那间教室。
“同学们，国庆节就要到了，出门游玩一定要注意安全！让我们举起学校为大家准备的牛奶，和同桌干杯，一起庆祝祖国母亲的生日！”
没订餐的学生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束手无措，面对同样束手无措的同桌，他们的眼神变得孤独而又忧伤。
小婷离开教室，觉得走廊变得宽敞了些，学校里的绿化也变得盎然了些。她高高兴兴地回到家，却看见了独自坐在沙发上抽闷烟的校长父亲。
“干他娘的，光辉奶厂真厉害，谈生意直接谈到上级部门去了，现在订课间餐变成通告了，每个学生都要订，费用全从学校的财政里出”
2024年9月13日，写于浙江千岛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