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草湾,是一个小地名。湾就是旱地,喜欢长一种像四叶草叶片一样的植物。这种草可以放到嘴里生吃,一嚼,有一种酸酸的味道。每到麦子花开的时节,小孩子们手上扯一大把酸草,一边吃一边满山遍野的撵蝴蝶。
乡里以土地为界划分村组单位。一个组的人,吃喝拉撒睡都在那巴掌大的地方。酸草湾一个小小的弹丸之地,却像蛋糕一样,化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囊括着全村老老少少的生计。
那里,土质又肥沃又蓬松,而且树木遮挡比较少,非常向阳。我家每年从此处收获的花生麦子土豆玉米,颗粒皆比别处饱满。而且充分吸收了天地日月之精华,吃起来也更香醇。
土地是农民的生存之本,是农民的命。饥荒年代,在田间地头,为了争地界,打得头破血流的事情时有发生。我是九六年离开小山村,去外面求学的。从此再也没有回去接触过土地。对山村的记忆也停留在这一段。
父亲二零一二年过世,执意最后要回到土地里。也许只有大半辈子跟土地打过交道的人,才会如此留念那片记录了自己喜怒哀乐,血泪与汗水的土地。而我们这种早早就离开了土地的农n代,是无法体会这份感情的。
听妈妈说,屋后头的高山老人,年轻时父亲的哥们,曾经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后来为了地界和山林,搞得苦大仇深,老死不相往来。如今也得了父亲一样的病,被死神逮住了,又像猫戏老鼠,迟迟不给一句痛快话。
孩子们都很出息,在外当老板,想到老父亲前半生太艰辛,恨不能用最昂贵最稀有的药品,为其续命。而这位老人,却悄悄的回到了山村。
酸草湾,如今已没有了酸草。杂草荆棘丛生。听说老人回到老家后,就轮起了久违的锄头,把土皮划开,露出鲜活的土壤,就像人活生生的血肉。
一锄挖下去,带出土坯,留下一个凹坑。再一锄往前挖下去,退下来的土填住先前那个坑。就这样重复着一个动作,翻松土地,却不着急下种。种子都是现成的,人什么时候倒下,什么时候就种上。只是播下种子,再不能能被土地复制出更多。
在那片土地上劳作过的人,大部分都和泥土化为一体了。如今麦子早已过了花期,杏子都黄了。高山老人也终于在和土地较量了五年过后,把自己种进了土里。一个农民依托着土地,哪怕死亡也变得更有尊严。
青山依旧,日升日落。那些土疙瘩没有偏见。对花草树木、虫鱼鸟兽,对万物之灵的人,都张开双臂,紧紧的护在怀中。黄泥也不留记忆,无论春风化雨、寒来暑往,都仿佛是第一次相逢。
而父亲和高山伯,如今都魂归酸草湾那片土地,恩怨来自土地,也泯灭于土地。再见也是相视一笑,早已云淡风轻。
我是女子,早已远嫁异省它乡。童年的故土早已没有我的葬身之地。曾经的酸草湾,越来越与外界远离,终会有一日,我怕自己都记不住它的名字。但它不会消失,永远在等待、接纳,一粒又一粒投奔它来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