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出版社至今依然屹立在和平里地区。当年在那里工作的新疆籍编辑们,他们的孩子随父母来京都就近插班在周围的中小学上学。
记得我在和九小上一年级时,开学后的一天下午,老师带着一个身材矮小的女孩子走进教室,她色彩鲜艳的连衣裙外套了件绣花的小坎肩,圆圆的脸,双眼皮,两个酒窝,脑后垂着好多黑黑长长的辫子,头上还戴着一顶五彩斑斓的小帽,之所以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她和我们在画册里见到的新疆小姑娘的穿戴一模一样。
老师介绍说她叫古丽仙,来自新疆,又说新疆姑娘都会跳舞,鼓动古丽仙给大家跳一个。
古丽仙低着头,微微咬着下嘴唇,嘴角含着笑,羞怯但并不扭捏。双手举在空中,身体有节奏的扭动,接着手指相对,手心向下,放在下巴底下,做了一个标准的动脖子的动作......全班掌声雷动。
我查了一下,古丽在维语里是花朵的意思。当时在一群节日里才穿上白汗衫蓝裤子的孩子中间,她的确就像一朵鲜花,永远显得那么与众不同。古丽仙身上激发出一个汉族孩子对新疆所有美好的想象。
古丽仙在小学毕业后就和她父母一起回新疆了,而她的美丽永远留在了那张全班黑白照片的毕业照上。
肤色白白,脑袋圆圆的赵小勇不仅是名字,连整个人的外貌都明显要汉化许多,如果不是有些泛黄的眼珠和满头细软的卷发,你一定不会认为他是新疆人。
小勇身材不高,但跑的极快,每次学校运动会都能看到他为班级奋力奔跑的身影。
据说他如今就在北京工作,只是一直无缘得见。
维族同学里热夏提的出现才真正让我们领略到维族汉子的热情。
当教室里的日光灯启辉器坏了,热夏提会自告奋勇一跃跳上桌子去更换,老师双眸带笑表扬还没说出口的时候,他脚上的大皮鞋已经咔嚓一声把桌子上同学的塑料铅笔盒踩的粉碎......
热夏提之所以到今天都留给我深刻印象绝非因为他当年的身材高大、健壮以及周身微微散发出常年吃羊肉人特有的异域味道,实在是因为他的长相。
热夏提的父母大概是听信了平躺能让面部好看的育儿经,只可惜时长没掌握好,以至于长大后的他,后脑勺完全变成了一个平面,整个头型与复活节岛上的巨石阵人像不差分毫。
当年和九小的孩子多,教室显得狭小。热夏提和许同学属于发育特别良好一类,因此座位间距更显得拥挤。自习课上坐在前面的许同学稍挪凳子就会将坐在后面热夏提的桌子顶起,惹的正写字的热夏提连声抱怨,嘴上一向不吃亏的许同学自然不能忍受,一来二去,小摩擦变成大争端,许同学嘴欠,蹦出一句:“瞧你丫大扁头跟球拍子似的。”
即便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但被许同学当众形象的表述出来还是第一次,全班爆笑。热夏提颜面顿失,猛捶许同学后背,许同学所处位置不利于反击,遂改成攻击距离较远的吐口水还击,热夏提马上效仿,呸呸呸的口水大战持续到班长站出来制止才告结束。
有了第一次的冲突,就好像平日温情的面纱被陡然撕去,所有伪装已不再重要。于是,隔三差五两人就要在自习课上假借“领土”问题你拱我我锤你的干上一番。“大扁头像拍子”加“呸呸呸”成了不变的戏码。
终于有一天老师为他们调换了座位,“领土之争”得以平息。
在我的记忆中,当年很少有家长因为自己孩子在学校与人打架或被打而主动找老师理论,同学间也没有人因一次争端而结成死敌。孩子们在学校打也好,闹也好,并没有被担心影响民族团结,而76年大地震后发生的一些事,更让我觉得我们就是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一家人。
在学校运动会四乘一百接力赛上,许同学的交棒对象可能就是被他称为大扁头的热夏提。当年他们两手交接的不仅是为班级争取名誉的希望,更是一生不打不相识的友谊......
几句无关的闲话:
和平里地区有两栋楼,里面住着在民族出版社工作的各民族人员,至于为什么叫新疆楼,实在不知道原因。两栋楼下用砖各砌了一个一米多高圆形的灶,天气好的时候就能看见身穿民族服装的新疆妇女来烤制他们的民族食物--“馕”。
如今,偶尔路过那条街道,头脑中都会出现一副记忆中的画面:傍晚,漫天红霞,烤馕独特的香味在空气中飘啊飘......